
“二木匠”的脚步
作者:李富田
他,中等个,方脸庞,说话不急不躁,走路四平八稳。表面看去,十分普通,仕途中最高职务是军营里的班长,业务上最拿手的是乡下木匠,交往中谁都感觉他脾气特好。印象里唯独那满脸的络腮胡子会让人过目不忘。

在我的印象里,他从小学到高中,学习成绩在班里始终名列前茅,尤其是对理科的痴迷,全年级也是屈指可数。一道数学题他往往能找出几种算法;物理课学完后他对电机的常见故障竟能单独排除;70年代学过的英语课的政治用语和军事用语过去了50年他还能对答如流。最让人难忘的还是1973年上高中时,空军部队到学校招收飞行员,在上千名学生里挑来拣去只剩下两名同学成为最佳人选,谁知道体检、政审忙乎了一个多月,最后的两个人有一对名落孙山。有趣的是这场招飞闹剧过后,不知哪位高人费心创作的“小胡子,四十三(实际才刚刚18岁),两次体检到邯郸,头一次是因为眼,第二次是有气蛋”的顺口溜不径而走,一时间成为师生们茶余饭后的热门笑谈。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高中毕业生积极响应党的召唤,“上山下乡”接受锻炼,因为大学校门十年关停,再优秀的学生也只能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1974年,他高中毕业后,作为农民子弟回乡到峰峰矿区南八特村务农,在广阔天地里和父老乡亲们摸爬滾打,先后参与了科学种田、修水库、盖仓库、建水池等基建项目。几个月之后又赶上了年底征兵,他怀着一片炽情报名体检,没承想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绿灯。当他和同年入伍的六名青年穿着崭新的绿军装、胸戴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全村的父老乡亲敲锣打鼓把他们送到公社门前时,我看到他激动的热泪盈眶,乡亲们不时的投去敬佩的目光,很多人庆幸他回乡半年就跳出了“农门”,脚步走得好顺当啊。
火热的部队生活激发了他保家卫国的一片热情,几年时间火线入党、提升班长。容获“射击、投弹能手、学雷锋积极分子”等荣誉称号,先后四次受到嘉奖,成为他当兵期间的履历和荣誉。本想在部队大干一场的他,不巧赶上了部队缩编的当口,四年的部队生活转瞬即逝,他无奈的又一次重返家乡。
听老人们说命运就好像赶脚步,赶对了一顺百顺,赶不对时喝凉水都会塞牙。村干部看到他在部队的档案,觉得他聪明好学,点名安排他到村修配厂木工组上班。当时的农村还是生产队大集体生产。“一等人当干部有职有权,二等人当会计能写会算,三等人小农场遛遛转转,四等人修配厂挣个俏钱(每天记十分工还有补助),五等人当电工把屁股坐懒,六等人赶马车零花钱不断,七等人副业队卖力吃饭,八等人在田间獗着屁股常流大汗”。虽然粗俗但也形象地勾勒出当时农村劳动力分布的基本概况。能进了村里修配厂木工组干活也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四等人”了,好多人羡慕不已。修配厂的木工组当时承担着全村农机具的维修管理和大型基建项目的木工活。斧、锯、刨、凿看似简单,其实简练而不简单。上手不易,得心应手更难,而且可意会难言传。没有师傅手把手的培养历练,短期内很难掌握其中的技巧。尤其是抡斧头、凿铆眼、磨砍锯刨墨凿榫、识别木料、合理选材和画线的六项基本功,不仅需要出力流汗,更需要内心领悟,善于实践,只有长期磨练才能“笨鸟出细活”。为了尽快学到真经,他买来书籍仔细研读;为了苦练功夫,他总是个别向老师傅请教,下班后偏吃“小锅饭”;有了大活,他总是带头实干,费寝忘食,加班加点。几年下来,无论是修房盖屋的粗木工(业内称大木匠),还是做家具的细木工(业内称小木匠),他都能操作自如,独挡一面,久而久之“二木匠”(在家排行老二)的雅号也在村里流传开来。

徒弟刚刚熬成师傅,按步就班的工作环境才得以顺劲,结果又赶上了1984年人民公社撤销,生产队解散,村里修配厂的木工组、铁工组、电焊组、运输组也相继关门停业,几十名有特长的“技术人才”也只能回家自谋职业。他开始走村串户,蹬起了百家门,干起了百家活,吃起了百家饭。大到为老百姓修房盖屋“排兵布阵”樑檁椽,小到为待婚青年赶制定做七八十年代最时髦的大立柜、写字台、包厢床和梳妆台。加上他不抽烟、不喝酒、爱干净的良好习惯,“二木匠”一时间成了很多老百姓的“抢手货”,东家找,西家定,活计一天排一天,天天不得闲。从本村干到外村,从矿区干到武安。这时才体会到“手艺是个宝,走遍天下饿不着”的老人言说的好实在。
尽管每天的日程排得很满,尽管一年四季不缺活干,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那几年的木工干得都是日工活。两眼一睁,忙到息灯,一天的工钱都是固定的两块五毛钱,一个月一天不休息也只能挣75块钱。仔细算算,一家四口人加上两个年老多病的老人,每个人每月才合12.6元的生活费。还有学生上学老人吃药的其它费用,立马觉得经济上入不敷出,单靠木工收入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穷则思变,三个要好的伙计一碰头,不谋而合当场拍板。斧锯刨凿刀枪入库,背起大铁锤,扛起簸箕锹,一同上山烧白灰。一是因为他们都曾在村里的灰窑上干过活,对烧制白灰的技术大致清楚。二是当时老百姓修房盖屋的日渐增多,白灰价格也不断走高,已经显示出供不应求的势头。三是八特村烧白灰的历史由来已久,方圆百里名声在外。何况南山坡到处都是石头,不用花钱就能就地取材,只要费费劲能把石头烧成灰,那就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他们三个信心满满,说干就干。没有石窝自己找,没有技术干中学,没有资金借钱买煤,不懂就问,不会就学。七天内自己动手亲自浆制成馒头型石灰窑,半个月开山崩出了上百吨石头。装窑时柴火铺底,煤炭助燃,一层石头一层炭,底层全是碎石片,上头才是大石旦。熊熊窑火昼夜燃烧了半个月,烧制成优质白灰近百吨。当时的价格一斤白灰已卖到一分八厘钱,抛去各项成本每人净得利润七百余元。仔细一合计等于他当走村串户当木匠一年的收入。真是人使人使不动,金钱调动积极性。他们人不歇脚,马不停蹄,一年多一口气烧制了五窑白灰。正当他们准备招兵买马扩大经营规模之际,开山崩石头的雷管炸药停供,污染严重的“三小”(小煤窑小瓷窑小灰窑)企业一律停产整顿。说是停产整顿,实际上是永久下马停业。
他没有在家坐吃山空,也没有生气泄劲,而是走出家乡,在彭城市区多方考查,寻找适合自己的正经营生。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市区一所小学的校办工厂正在聘请技师办厂。还侧面听说学校的意向是想办一个投资小见效快的水泥纸袋厂,就是缺少懂行的技师。他暗暗走访了几家小型纸袋厂,又个别访问了几个懂行的老师傅,在学校领导和他见面谈判时他说的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校领导当场就决定聘请他为校办工厂技师,几天后走马上任。在对十多名工人的培训中,他仔细地讲解了水泥纸袋从裁纸、定桶、缝制、印刷到包装的五道程序,并层层把关,严格要求,第一个月就成功生产出成品纸袋三万六千条,半年后每月生产纸袋都在十五万条以上,每年为学校创收十多万元。校办工厂搞得有声有色,多次受到学校和上级领导的肯定和表扬。他也在新市区购买了楼房,结束了一家老小多年来租房度日的岁月,过上了乡下人羡慕的城市生活。
谁也没有想到又一次好景不长,几年后上级通知校办工厂一律停办。他感觉真是有点靠山山倒、靠水水跑,再一次面临下岗失业的窘境。车到山前必有路,为了家庭正常运转,为了子女上学就业,他只能再一次振作精神,几天内买来了小型三码车,找来了峰峰、武安、磁县大几百个农村庙会的日程表,和妻子披星戴月下村赶会卖起了服装。暑来寒往,披星戴月,有时一天吃一顿饭,晚饭往往到二更半。吃苦受累都能忍,就怕脚步不走运。尤其是和村四月初四的庙会让他终生难忘,那天他们夫妻二人早五点天刚亮就开车50华里赶到了和村镇香醋街,幺呵了一天口干舌燥,中午凑合着吃了两个烧饼,直到天黑近八点才收摊装车,赶到彭城镇常范村西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左右,伸手不见五指,凌冽寒风袭人。尤其是忽明忽暗南来北往的大货车的灯光晃得他难以睁眼,走走停停不敢贸然前行。妻子在车上颠簸的东倒西歪,只见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只听的“咣当咣当”几声响声过后,他的三码车被撞到了大路边,可怜的妻子被甩出三四米远,大货车速度惊人肇事逃跑。他强忍着悲伤快速把妻子抱到车上送到医院检查后,医生说严重脑振荡必须住院治疗。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恢复,妻子虽然出院了,但车祸造成的后遗症不能再赶庙会出摊了。老人们常说“不怕倒了运,就怕泄了劲”。面对妻子需要吃药养伤,儿女又在上学花钱,他安慰自己千万不能泄气倒下,必须抖起精神鼓起干劲,千斤重担一人挑。就这样他晚上精心照顾妻子,白天推着小车、拉着面粉和厨具到大街上做罐肠、烙大饼、嘣玉米花。 冬去春来,艰难的苦熬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挣钱不挣钱,反正人不闲。他坚信冬天总会过去,春天即将到来,只熬得儿子大学毕业考上了公务员,女儿成家立业,才收起了他在大街上摆摊挣钱朝夕相伴的全部家当。
他就是我的发小、同学和几十年相濡以沫的知心朋友申林年。几十年来学木匠、当窑匠、办工厂、出地摊,不管脚步顺与不顺,不管环境如何恶劣,学啥会啥,干啥啥成,岁月无痕,有模有样。虽然受大环境的影响想考大学赶上了下乡,想在部队又赶上了缩编,干木匠遇上了日工算账多干也不能多赚,烧白灰又赶上了整顿污染,办工厂好景不长一律停产,出村赶庙会常遇惊险,露天摆摊坚持数年。面对一路坎坷处处艰难,
虽然经常点背他也从来没有埋怨过社会,更没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而总是冷静对待,沉着应对,不断进取,勇敢面对,“小车不倒一直推”的精神令我感动。自强不息,勇于攀登的奋斗精神在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的征程中定会催人奋进。
前几年我和家人专程去山西稷山县看望了他们一家,得知儿子在国税局工作,儿媳在财政局工作,老两口住着宽敞明亮又舒适的别墅,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真是一份汗水,一份收获。苦尽甘来,老有所乐。看到他现在的近况,让我十分欣慰,我衷心的祝福他们一家人美满幸福,健康快乐!
草于2023年12月28日改于2024年元旦
制作:都市头条编辑刘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