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刚：被故乡放牧（组诗）

张守刚：被故乡放牧（组诗）精华热点

2024-01-15 10:54:47 1263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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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男画

在村庄

握着他黏糊糊的手

我感觉他体内的血糖

已经高过了背后的青山

瘦是一个病态的字眼

和村庄里荒芜的土地一起

惊慌那些锄头病得不轻

在坚硬的石头上

仅仅留下齿痕

糖尿病的村庄

在后半夜起床小便

他碰见多年前

走失的人

老家的雪

很多年都过去了

这一回的阴云大面积垮塌

从好久看不见的羊肠小道

挤过来灌木丛丰厚的叶片

暂时忘了姓氏

轻轻的白大过富家坝的高山

大过当时的羊蹄印

压过那时奔跑的流云

让更多更厚的白

挂在沉寂很久很久的树梢

不去计较风有多大

或者那些山有多高

骨骼说冷

山体依旧巨大

人间的虚无啊

在白里晃悠

颠簸来颠簸去的脚印

深浅不一

跟着风躲藏或者奔跑

前面不远处的几片黄叶

一会儿翻腾一回儿奔跑

它们跌跌撞撞的样子

就像刚刚过去的这一年

更多的人躲躲藏藏

不敢在大地上奔跑

把内心的喘息憋着

胸腔里有巨大回音

风还是干净的

风里的脚步也是干净的

颤栗是一种说不出的液体

风就是奔跑的固体

水竹林正在下雪

开始是颗粒状的跌落

打在竹林里

沙沙的声响比雨水有力

慢慢地变成一片一片

铺张着飞舞

没过多久

大地上那些沉静的事物

就白了身体白了头

很多年没有见过下雪

这一场恰到好处的偶遇

让命定的水竹林

多了一种可能

干净的泥土更加圣洁

朴实的山风更加沉郁

那些睡眠的坟堆

更加踏实

满坡满坎堆着

冷风独自呜咽

空荡荡的梯子湾依旧逼仄

细雨飘飞坡路滑湿

看不见一个人的午后

农事颓废而又凌乱

青菜委屈

杂草故意仰起头颅

它们吹过的风

和那些坟堆吹过的风

肯定不是一样的

满坡满坎躺着土堆

辛苦了一辈子的乡亲

他们在地下还在比着谁爬得更高

还隐约记得那些旧坟的姓氏

眼前的新坟那么扎眼

他们在继续填着故乡的荒芜

地衣

它们的褶皱里藏着河山

藏着过路的风和欢笑

地见皮是一个亲切的名字

不光是接地气

泥土自己也格外喜欢

走过故乡的村前村后

路旁的地衣一直活着

村庄在皱纹里缩小自己

翻阅人世沧桑

锄头把

它最开始在树林里站得直直的

砍伐只是另一种迁移或者呼吸

骨质的青杠树记住自己的本真

被农人握住不停地举起又落下

故乡的土地就打通了身体血脉

可能厚厚的茧也可能血泡

手心是肉泥土也同样是肉

这一截木头在乡间一直活着

它比腐朽活得更久

耍泥巴

捏着泥巴就是把着大地的经脉

血液滚烫

从幼年的手心穿过

风就有了骨头

故乡的泥土一直保持干净

它谦虚不动声色

把祖辈的训诫传到如今

在泥巴里折腾的人

他觉得自己是在耍泥巴

更多的时候

他不认识自己

直到化着尘埃

隆起的土堆

细雨真切不是梦回

丝丝缕缕濡湿薄衣

好久不回的故乡

又多了一层忧伤

老屋后的坡地

又堆起几座新的土堆

它们像活着的时候

不依不饶

看谁的攀爬更高更远

我已经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只知道这些泥土

是我曾经踩过的依偎过的

一堆一堆隆起来

压在故乡的心口上

故去

很多故乡的人

已经多年不见

我还记得住他们的名字

说话结结巴巴的含混不清

依旧藏着朴实的乡音

那个记得住我乳名的人

那一天她一声不吭

去了村旁的自留地

她隐藏进泥土的时候

不见张三

不见李四

连和她保持密切联系的王二麻子

也不见踪影

故乡越去越远

我越来越迷糊

罗圈腿的故乡

夹不住风

留在泥巴上的脚印也是飘浮的

夹得住雨

故乡的土地上就生长了

那么多旺盛的生命

那两截从故乡的腹部

长出来的腿

被日子的沉重

压得有些变形

故乡在

不远游

不得已远游

罗圈腿就直直的

站着挺拔的大山模样

被羊放牧

山大得无动于衷

草绿得没心没肺

石头吃草

大树庇荫

头顶的白云被一群悠闲的羊放牧

摇着短尾巴

群山就变得虚浮

被羊放牧的还有那时的我

青山依旧

几度浮云

张守刚，重庆云阳人，生于70年代。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诗刊》《扬子江诗刊》《作品》《四川文学》等国内外报刊发表诗歌一千余件。有作品入选《现代诗三百首笺注》《朦胧诗二十五年》《年度最佳诗歌》（连续7年，辽宁版）《中国新诗年鉴》等几十种重要选本。有作品被译介为英语、德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等多国语言。另有诗作入选小学中学语文读本。出版有诗集《工卡上的日历》《徘徊在城市和乡村之间》《60首诗张守刚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