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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童话
一片树叶和一只蜘蛛的故事
● 边际（大连）
雪后初晴。
我带着相机走出家门，直奔西郊的一片荒野。
我是冲着荒野上的一棵树去的。这片荒野只有一棵树，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树，一棵孤零零地站了很多年的树。
我想拍出这样的照片——
荒野，微光，孤树，疏枝；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两行脚印由近及远，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这个冬天来得比往年早，也比往年冷。来到荒野，发现树还在，叶子都掉光了，唯留空枝在寒风中颤抖，给人以苍凉之感。
我站在树下，透过稀疏的枝桠往上看，想看看被枝桠分割的天空呈现怎样的图形。
突然，我发现，这棵树上竟然还有一片叶子，它像一条干鱼挂在枝头，在寒风中摇摆着。
整个一棵树，只剩下一片叶子没有掉落。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闪出“硕果仅存”这个词。不过这是叶子，不是果，该叫什么叶仅存才对。
这片叶子很普通，与已经掉落的叶子没有什么不同。可为什么别的叶子掉了，它不掉呢？
仔细观察，我发现了玄机。
原来，有蜘蛛的丝把它的叶柄紧紧缠在树枝上了。蛛丝是有韧性的，所以，冬天的风纵然凌厉，也没有吹掉这片叶子。
再观察，我又发现，就在这片叶子的旁边，有一张残破了的蛛网，蛛网上有一只蜘蛛，准确地说，是蜘蛛的躯壳。
我想，把叶子加固在树上的，一定就是这只蜘蛛了。
这里面，应该有什么故事吧。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荒野上，有一棵树……
荒野上，有一棵树。
这棵树上，有一片有灵性的叶子，还有一只有灵性的蜘蛛。
叶子和蜘蛛是好朋友，虽然它们一个有着八条毛茸茸的腿，一个只有一条被称之为“叶柄”的腿。
它们的友情开始于春天。
那时，叶子还是嫩绿的新叶，蜘蛛也是刚开始织网。
蜘蛛的网就织在叶子的旁边。
那天，叶子正在晒太阳，突然被什么拂了一下，一看，原来是一根柔软的细丝线，丝线的这头在空中游荡着。
嗨！帮个忙，扯一下！
循声望去，细丝的那头，是一只圆圆的身着黑底白纹毛绒衫的小蜘蛛。
叶子就伸展着身子，把丝线扯住了。
蜘蛛沿着丝线过来了，它把丝线的这头固定在连接叶子的树枝上。然后向叶子打招呼。
谢谢你！我是蛛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不用谢啦，你就叫我叶子吧！
于是，它们相识了。
叶子发现蛛儿很聪明，就像娴熟的纺织工匠，能用复杂的程序织出八卦图一样精密的网，然后用网捕捉飞虫。
蛛儿也很勤勉，它都是在半夜以后织网的。为了使网保持黏性，捉住虫子，它每隔一天就要把网重新织一次。
叶子和它的伙伴一样，是最害怕也最讨厌虫子了，因为虫子会啃噬它们。所以，每当蛛儿捉到一个飞虫，叶子都会和伙伴们击掌相庆，欢呼雀跃。
蛛儿，你的眼睛真尖啊，飞虫一粘到网上，就被你发现了。
不，叶子，我的视力其实是不好的。我的眼睛不能聚焦，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那，你是怎么及时发现飞虫的？
就是靠触觉啊，是靠对振动的感觉。
叶子对蛛儿有些同情，就给它描述自己所见到的东西。
蛛儿，你知道吗，云朵有不同的形状，花朵有不同的颜色，兔子有长耳朵，松鼠有长尾巴，蛇没有腿却比有腿的跑得快……来，我来给你讲讲它们都是怎样的。
有了叶子的描述，蛛儿才知道世界原来是很美的。当它在网上静待飞虫的时候，就让叶子给它讲这讲那，而叶子也乐此不疲，沙沙沙的，看到什么讲什么，讲个不停。
夏天来了。
叶子长大了，长得像一条巴掌大的鱼儿，它学会了一个本事，就是能将自己的身子卷起来，卷成一个半圆形的字母C。
一次下大雨，叶子看蛛儿趴在网的中央，被雨淋得怪可怜的，灵机一动，就把身子卷成了C。
蛛儿，来，我为你搭了个小房子，你快进来避避雨！
以后每次下雨，叶子都会这样，为蛛儿搭避雨的房子。
还有一次，天下了暴雨，躲在C里的蛛儿听见雨点狠狠敲打着叶子弓着的背，想到叶子会很痛，就要钻出来。
叶子，我要出来。
为什么？雨这么大！
我想让你把身子舒展一下，再转一转，别让雨点打你打得那么狠。
我不怕，你给我好好待在里面。
叶子把身子卷得更圆了，更严实地护住蛛儿。
暴雨过后，钻出来的蛛儿抚摸着叶子，发现叶子已是伤痕累累。
秋天来了。
秋风萧瑟，天气渐渐地凉了起来。
候鸟南飞了。望着空中不断转换着队形的大雁，叶子有些伤感。
最让叶子伤感的，是随着越刮越紧的秋风，它的伙伴不断从树上掉落到地上，越掉越多。
伙伴的命运也是自己的命运吧？叶子感到了一种恐惧和悲哀。它不想离开养育自己的树，不想离开最好的朋友蛛儿，不想离开它曾给蛛儿描述过的多姿多彩的世界。
叶子变得面黄肌瘦，它发现自己的叶柄在迅速地枯萎，就要与树枝断开了。
叶子觉得应该提前向蛛儿道个别。
蛛儿，我就要离开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离开我？
我就要从树上掉下去了。
蛛儿很难过。
你要坚持呀，叶子，只要坚持，你就不会掉下去！
不行啊，我快坚持不住了。我的叶柄正在枯萎，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会断开的，它一断开，我就变成落叶了……
叶子，我不愿意你变成落叶，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啊！
蛛儿苦苦地想，想出了不让叶子掉落的办法。
待抽泣的叶子睡着后，蛛儿开始了行动。它爬到叶子身边，用自己腹部的纺织器拉出丝来，将叶子的柄缠在和它连接着的树枝上。
正值暮秋，蛛儿也相当虚弱了，虚弱得爬行都困难。可它仍使出浑身的劲儿拉着丝，加固着叶子与树枝的连接。在连接处，它爬上爬下，用丝缠了一圈又一圈……
蛛儿忙乎了一夜，直到用尽了最后的气力，用尽了最后的丝。
第二天，叶子醒来，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蛛儿的招呼，觉得异样。它往旁边一看，只见蛛儿静静地趴在蛛网上，好像还在熟睡。
蛛儿，醒一醒，天都大亮了！
无论叶子怎么呼唤，蛛儿都没有反应。
叶子有点急了，它想挣脱树枝，飘到蛛网上，去看看蛛儿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本来我就已经摇摇欲坠了，怎么现在坠不下来？
这才发现，自己的柄已经被一圈圈蛛丝加固在了树枝上。
叶子什么都明白了。
蛛儿——！它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呼喊。
蛛儿，快醒来吧，我不要你这样一直睡下去。
蛛儿，快醒来吧，我还想看你织网，还想看你捕虫呢。
蛛儿，快醒来吧，我还想给你讲蓝天下好看的东西呢。
蛛儿，快醒来吧，我们一起度过了春天、夏天、秋天，我们还要一起度过飘雪的冬天呢。
知道蛛儿不会醒了，叶子终于不再喊了，现在的它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
寒冷的冬天，终于来了。
这棵树仍在荒野上孤零零地站着，树上仅存的一片叶子孤独无伴。
不，叶子觉得自己并不孤单，自己是有伴儿的，那就是仍趴在蛛网上陪着自己的蛛儿。
听，叶子又沙沙沙的响了，这是它在跟蛛儿说话呢！
沙沙沙——！
一阵手机闹铃声将我吵醒，原来，刚才我是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是如此的清晰，又是如此的怪异，像童话一般。
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将梦境拍成了电影，我要不要把这梦中的童话写出来呢？
又是一个雪后初晴。
我再次来到那片荒野，见有一年轻的母亲领着女儿在这里玩雪，并听到她俩的对话——
妈妈，你快看呀，这棵树上还有一片叶子！
看到啦，孩子，真的有一片叶子，这片叶子可真够坚强的。
妈妈，你再看呀，这片叶子怎么流眼泪了？
孩子，那不是眼泪，是沾在叶子上的雪融化了，化成了水。
唉，年轻的母亲哟，你的女儿说得对，那就是叶子的眼泪。
你们问我，叶子真的会流泪吗？它为什么流泪呢？
好，我来给你们讲一个叶子和蛛儿的故事吧，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棵树上……
写于大连西郊 2015.1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