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里要杀猪了,消息很快传开。我、小宏明和二虎子朝队房跑去。我们队二十来户人家,一百多口人,与我们仨同年龄的有十几个哩。队里的大场上有很多人,大人们在各自忙碌,女孩子们踢毽子,男孩子们砸三角、砸四角。牛房里的大锅水开了,“老党员”把杀猪桶翻过来卡在牛房外,又看看小车上的杀猪刀、捅条和刨子,他朝几个年轻人点点头。
小金柱和李学尧率先跳进猪圈,他俩迅速抓住猪耳朵。紧接着王大力也跳进来,他拽猪尾巴。绰号“黑参谋”的小四爷打开猪圈门,养了近一年的二百多斤的大肥猪被拖出来,几个人上前把猪按在杀猪桶上,猪不停地嗷嗷叫唤,小四爷操起一根木棍,朝猪耳朵下面狠狠砸下去。“嘭”的一声响过以后,猪低声哼哼。一个黄盆端过来,小四爷拿起杀猪刀,在猪脖子中间凸起的地方,猛地刺进去,鲜血直穿……
接着就是在猪蹄上割开一个口子,用捅条伸到猪的全身,然后对着口子使劲吹气。待猪膨胀后,翻过杀猪桶,倒满开水,开始褪毛。两个刨子“哗哗”响起,猪身上的毛一会儿就被刨下来,个别不干净的地方再用大茶壶浇开水烫,仔细再刨。下面就是破肚,拿大油,剥花油,打当猪下水。一切井然有序,一了百当,一气呵成。
大强子抢到猪尿泡,像吹气球一样,把它吹大,扣在树枝上,在大场上疯跑,后面有五六个小孩撵他。
最后是过称分肉,肋条搭前夹或后腿。按人口数一份份分好,贴上纸条,各家按人口数拿肉。大伙纷纷上前拎起猪肉开心地回家。
队里“三老爹”家是“五保户”,“老党员”叫我们把肉带给他家,我与小宏明、二虎子高兴地答应了。
吃过晚饭,父亲要为别人缝制衣服了。父亲年轻时去南京学的裁缝手艺,后去上海谋生,上海解放几年后才返回家乡。他的手艺巧,口碑好,来做衣服的人络绎不绝。那时没通电,用柴油灯照明。母亲要做鞋子,姐姐和我去学校排演节目,妹妹还小,为父亲端灯的任务只有交给八岁的弟弟了。
天空灰蒙蒙的,不紧不慢地下着雪。我与韩青春、李成勤等同学在学校教室里唱着《北风吹》,宣传队总导演李同仁老师走进来,给我们分配节目:说快板,对口词,三句半,表演唱。节目台词由学校张紹祥、曹万中两位年轻老师创作,用蓝色油墨印刷出来发给了我们,李老师要求我们白天在家尽快背诵台词,晚上到学校排练。表演唱是样板戏选段,都耳熟能详,就是考虑如何唱的更好。
腊月二十六是做豆腐的日子。吃完早饭,我与母亲磨豆浆。磨盘转动,白花花的豆浆流淌到桶里,散发着豆子特有的清香。我一边拉动拐磨担,一边背诵节目台词。母亲问我是怎么记住这些词的,我说多看几遍就行。还告诉母亲去年参加宣传队时说的台词还记得呢,万恶地主白骨堆上榨血汗,贫苦农民滚油锅里度日月。母亲听了,脸上露出了微笑。
做豆腐母亲最忙。磨完浆后,去渣,煮浆,扬浆,点浆。最后把豆腐脑舀到用纱布包好的框里,锅盖压上,还要再放石头,挤出水分。
每家总要做十多斤豆腐的,豆腐柔软光滑,营养丰富,回味无穷。
咸菜烧豆腐加上粉条,感觉是一种纯真,一种清淡。
下午,阳光正好。我打开山芋窖的门,脱下棉袄,进到窖内,把剩余不多的山芋一个个甩上去。母亲选好的山芋放在方框内,四周用草围住,上面盖木板,然后抬进屋里。
母亲又挖开窖在地里的萝卜。我一看,萝卜头上已经长出了嫩芽,身上吐出新须。母亲娴熟地用刀把萝卜处理干净,细心冲洗,然后切成歪刀块。这些萝卜将被用来制作馒头和备受期待的“弯弯顺”的汗心子。
腊月二十七的早晨,我与小宏明、二虎子踏上前往王营的道路。每人手持一个口袋,先到水产公司购买带鱼、海带和水芹菜。接着,我们光顾百货公司,购入了香甜可口的糖果和精致的糕点,其中以清江糖果厂的产品最为人称道。还在前进街买了几挂小鞭和一些天地响。最后我们来到西马路上的新华书店,选购精美的年画。这些年画整齐地悬挂在墙上,每一幅都配有编号,方便我们挑选。在人潮拥挤的书店中,艰难地够得两张心仪的年画。返回的时候,太阳已慢慢偏西,我们又累又饿。但一路上我们议论看过的连环画,看过的大书,看过的电影,兴致勃勃。
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架起蒸笼,迎来蒸馒头的繁忙时刻。母亲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十几天前母亲与隔壁邻居王大婶一同前往袁集粮站,扛一大口袋最好的山芋干换洋干面。早饭后去的直到下傍晚才回来,在呼呼的北风中排队站了大半一天。昨晚,母亲泡好了糟头守面,今天一大早面就启了,母亲与姐姐开始忙活起来。
蒸馒头的过程充满神秘感,母亲总是不让我和弟弟妹妹进入小锅屋。她说,如果馒头蒸的顺当,预示来年平安,万事如意。她掩上门,在门外挂帘子。我们偷偷掀开门帘,透过门缝望里面瞧。母亲与姐姐忙着揉面、包汗心子、塑型、上蒸笼,动作娴熟而迅速。
父亲暂停了裁衣的工作,走进小锅屋。他用棒秸和棒瓤在大锅塘里生起熊熊烈火,再架上劈好的木材,火苗跃动生辉。一段时间后,小锅屋里的热气冲出来。母亲说:“显状了!”她让父亲撤掉锅堂里的木材。于是,我们都挤进屋内,只见母亲揭开蒸笼的锅盖,一个个白色而饱满的馒头展现在眼前,一股浓浓的麦香扑鼻而来。母亲用手蘸了点水洒在馒头上,然后拿出馒头放在碗里,递给我们品尝。她说:“还有两笼要蒸。”又拿了两个馒头,让我递给东边的三哥尝尝。
下午 ,生产队开始捕鱼。我们队有四个大小不同的汪塘,其中大的适宜用渔网捕鱼,小的适合用丝网。有一个汪塘比较长,最好用打坝和刮水的方式逮了。于是,“老党员”安排几个人打坝,让小金柱、王大力、李学尧等年轻人用绳子扣好小巴斗,轮流刮水。
汪塘两边站满围观的人群,连隔壁六队的南京下放户老刘也赶来凑热闹。他家里有一台大而漂亮的熊猫牌台式收音机,我们都曾去听过。老刘看着年轻人用小巴斗刮水,两个人默契配合,小巴斗在水中荡来荡去,觉得非常有趣。他主动抢过小金柱手里的绳子,与王大力搭档。开始几下还不协调,渐渐就熟练了。小巴斗刮水,考验的是膊力和腿力。老刘刚刮了一会儿,就停下来脱掉外套,只穿着毛线衣。围观的人纷纷议论:“渔头有火,渔头有火啊!”老刘听了,干脆把鸭舌帽也摘了下来。小金柱想要替他换班,他却坚持要把这一塘水刮完。
汪塘里的水越来越浅了,鱼开始感到不安,四处乱窜,有的跳跃,有的往淤泥里钻。少年们兴高采烈地叫喊着,这个大啊,哎呀,那个也不小啊,快看,乌鱼在挖混哩!大强子叫得最欢,恨不得立即跳下去抓几条鱼。突然,他一脚滑倒,差一点跌到淤泥里。大伙哈哈大笑,他三姐小秀兰与妹妹小秀芹赶紧过来,将他拉了起来。
“老党员”穿上皮叉,亲自下塘清鱼。汪塘中有红鱼、青鲲子、大头鲢和草鱼。几个小青年拿铁锹在淤泥里不停翻动,试图捉到大乌鱼。
想到每家都能分到几条鱼,我们都兴奋不已。
二十九上午,炸棒花的师傅来到我们队。像每年一样,大人小孩拿着盆、碗、干瓢把炸棒花机包围起来。随着一声声“嘭”的爆炸,浓烈的香甜味弥漫开来,整个村庄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炸棒花师傅黝黑的脸庞,左手拉风箱,右手转摇柄,跳动的火焰,匀速旋转的机肚子,经典的画面永远镌刻在心灵深处,直到地老天荒。
下午,我们宣传队的成员齐聚学校进行全员彩排。大队党支部书记周风余,大队长李成俊,民兵营长李兆育等人坐在前排。之前我们各自排练各自的节目,今天才能一睹为快。高年级的同学击鼓声起、敲锣声鸣,还有人表演踩高跷、玩花船。姐姐她们的女生表演唱有八个成员,每个人头上扎着三角巾,演唱的是淮海戏,当她们挥动胳膊唱道:“我今年已经三十八啦……”我心想她们今年才十六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
李同凯、李兆洪的笛子演奏《扬鞭催马运粮忙》令人陶醉。李同仁老师的二胡独奏《赛马》动人心弦,他随着音乐旋律,身体时而前倾、时而后仰,左右晃动,嘴巴也随之扭动,引得大伙捧腹大笑。
最引入注目的节目是《沙家浜》智斗一场。绰号小狐狸饰演胡司令,他肥头大耳、中等身材。刁参谋长由回乡知青韩守真扮演,他身形瘦高,面容白净。阿庆嫂则由南京回乡落户的韩玉珍老师出演,她天生丽质、容颜姣好。三人的表演惟妙惟肖,歌唱动人,赢得了阵阵掌声。
受到现场气氛的鼓舞,我、韩青春、李成勤等同学,也精神百倍,拿出所有力气,高水平地亮相了一番。
周书记对我们的节目表示满意,要求我们从大年初一到初五,每天上午、下午都要到到各生产队演出。
离开学校后,天已上黑影了。我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贴对联,贴挂廊,贴年画,放鞭炮,吃红烧肉。晚上会收到多少压岁钱呢?够买一本大书就好了。初六晚上“烤豆风”,一定要尽情地玩火把。正想着这些,村中传来阵阵炸鞭声,一定是小宏明,我快步跑向村中心……


作者简介:
赵传怀,1960年出生,,江苏淮阴人。1978年高中毕业后参军,曾参加工程兵文化部创作学习班,在部队刊物《连队文艺》上发表过散文、小说。1981年退伍后从事英语教学,现从新疆哈密吐哈油田教育部门退休,定居淮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