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沟区红桥文化——乌龙与彩蝶
作者:恩清
“一炮成功”是乌鲁木齐市东北角的一座山丘,过去枯草遍野,现在绿树成茵。
1865年中亚浩罕匪徒阿古柏在英帝国的支持下率众攻破了喀什和阿图什,接着攻占了和田、阿克苏和库尔勒,最后攻取了吐鲁番、乌鲁木齐和昌吉西部。1871年沙皇俄国悍然侵占了伊犁。在新疆,大清帝国只剩下了哈密、昌吉东部和塔城。内忧外患,清政府欲放弃新疆。左宗棠大怒,愤然请战。1875年,他率领清军抬着自己的棺材沿天山北麓直逼乌鲁木齐。在水磨沟的一座荒山上,两军对垒,不料清军只开一炮,匪徒就魂飞魄散,望风而逃。清军乘胜追击,从而拉开了收复新疆的序幕。后人为了纪念这一个伟大的历史转折,把此山改名“一炮成功”,并立左宗棠像一座。
李教授家住“一炮成功”,可他并非一所大学的教授,而为一家国企的工程师,教授级,故被人误称作教授。他之所以选择了“一炮成功”,一方面离市区近,另一方面环境优美。看,四周,高楼林立,一桥飞架南北;中间,青山独秀,一塔稳坐东西,早没了荒山野岭的气息。“海拔升百尺,气温降两度”和“无蚊,有阴便是凉”的乌鲁木齐盆山式气候特点使“一炮成功”成了教授心中的人间天堂,一句话:景色迷人,气候宜人,润眼,养肺,舒心。
教授只有一个女儿,一岁时被姐姐带到澳洲成了洋人。从此家里就好像少了什么,心中不畅。可是为了女儿,他只能强打精神耐着。不料二十年后,这位不亲不近的洋孩子回来后,不仅洗衣做饭,而且还纳鞋底,织毛衣,一点不像她做生意的妈妈,倒像她做家务的奶奶。可是,当他看她走乡串市,一会儿把澳洲的特产倒腾到新疆,一会儿又把新疆的特产折腾到澳洲,一点不像她做家务的奶奶,倒像她做生意的妈妈。教授大喜,第一次感受,同时也是第一次认可姐姐的教育方式。一个月后,女儿回去了。临行前,送给他一条小狗。
这是一条吉娃娃,长达五十公分,高至三十公分,体重八公斤左右;耳直,眼大,白中点缀着褐斑,既像阳光下的一朵彩云,又像花丛中的一只蝴蝶,是一条漂亮可爱的小母狗,女儿为它取名:彩蝶。
彩蝶外表好看,内心温和,在小区交了不少的朋友,如一号楼的金毛,二号楼的泰迪……还有楼上刘老师家的闺女,楼下王大夫家的孙子……白天,它习惯在院子中与其它的狗玩耍;傍晚,它喜欢在广场上陪教授夫妇散步,无忧无虑,欢快无比。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彩蝶被车撞了,死了,肇事者逃之夭夭。教授傻了,第一时间就是跑出去把彩蝶的尸体抱回来洗净放在凉台上守了一宿,第二时间就是一早潜到公园中把彩蝶的尸体埋在一棵树下安葬。见他如此悲伤,夫人不招惹他,任凭他去。
教授又想起了他的另一条狗。
在乡下,他刚上两年制高中时,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他捡到了一条刚刚断奶的小狗,乌黑发亮,没有一点杂毛。教授把它抱回家中,精心呵护。不到一年,它就变得高大威武,他给它取名:乌龙。
乌龙虽外表凶猛,可内心温顺,很受大伙喜爱。每天下午,它都等在桥头,看见教授后便摇头摆尾地紧随其后,加入浩浩荡荡的放学大军,它以友善的心态对待每一个对它友好的人。
高中毕业后,教授考取了大学,不得不把乌龙留给父母。大学期间,父母举家返城,又不得不把乌龙交给县城的老乡。教授心疼,但毫无办法,渐渐地他忘掉了乌龙。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一家水文队任机长,任务是给正在修建的北疆铁路沿线各个车站打井。
上任前,教授去乡下办事。办完事,没有回程车,他又赶到了二十公里外的县城。可是,天色已晚,已无班车。想住宿,没开介绍信。犯愁之际,发现田间的一堆麦草。他计上心来,走上前,在草垛中掏了一个洞,钻进去,再堵上洞口,安安静静地睡觉。深夜人静,突然间,他听到响声,扒开洞一看,哇!天昏地暗:月光下,一尊黑乎乎的东西打坐面前,如同夺命阎王。糟糕!他直起身子,迎接进攻。可是,没有动静,只有“噢”的一声,轻微地叫声。他继续等待,还是“噢”的一声。这声音,他听到过,耳熟。猛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大声呼喊:“乌龙,是你吗?”“噢……”的一声长叫,像狼那样,他知道,是它,是他的乌龙!他钻出草垛,站在黑乎乎的面前,月光显得明亮,他看清了,真是它。他抚摸它,泪流满面;他拥抱它,心潮澎湃,他与它进洞,相拥而卧,诉说衷肠。清晨离别时,恋恋不舍,他向它保证:还会来,带它走,不再分离。
他没有失信,提重礼到老乡家领回了乌龙,让它成为了钻井队的一员。从乌鲁木齐市至阿拉山口,历经昌吉、呼图壁、玛纳斯、石河子、沙湾、奎屯、乌苏、精河、博乐。乌龙是优秀的队员,它充当警卫,陪同教授和他的战友们度过了艰难困苦的三年,它带给他们无限的快乐。可是,在即将收兵时,却迎来最后一战:到与阿拉山口接壤的哈萨克斯坦德鲁日巴车站打井。在那里,乌龙病逝,长眠在异国他乡的古镇旁,此地古朴而宁静。
他决定去看它。
在此之前,他去了“一炮成功”公园,拜了拜左宗棠,看了看那门大炮,没有左宗棠和那门大炮,就没有乌鲁木齐市,不!新疆人民的今天。他看了看彩蝶,当面把一张纸烧了,民警找到肇事者时他不要钱而要了这张道歉的信,他说乌鲁木齐市还缺少这个。他上了山顶,看见了红桥,这边红桥别墅,那边红桥公墓,他的朋友在红桥别墅仅仅住了三天便到了红桥公墓。他走进亭子中,坐在椅子上,遥望远方:天,蓝蓝的,博格达峰上的雪清晰可见。
突然,他发现一个黑点,越来越大。他看清楚了,是一架直升机,平稳地降落在山顶上。从上面下来两个人,一个黑西装,一个白西装。
黑西装说:“教授级工程师,我们请你上天山。”
教授问:“你们是谁?为什么请我上天山?”
白西装说:“无可奉告。”
说着,不由分说,一边一个架着教授上了飞机。
既无驾驶室,也无驾驶员,飞机向博格达峰飞去。飞着,飞着,博峰后出现了一座山,比博峰大,比博峰高,非常壮观。教授纳闷:博峰后还有一座又大又高山?我怎么不知道?我老眼昏花了吗?
不一会,飞机就飞过博格达峰,飞向山顶。山顶并不陡峭,是一大块平地,白雪皑皑。飞入一扇大门,才知是一大片厂房,亮堂堂的。飞机像汽车那样在过道中行驶,最后在一扇小门前停下。下机后,黑西装先入,教授紧随,白西装跟上。
黑西装说:“从主管,教授级工程师带到。”
“嗯,”的一声,听其声,不见其人,过了好一会,才从一张硕大的桌子后一把硕大的转椅上转过一个人来,一位少女,细眉,薄唇,美丽动人,少女说:“不必等了,我要带他到众主事那里。”
白西装答:“遵命。”
主管说:“你们退下。”
“遵命。”
黑白西装躬身退下。
主管指着对面的椅子对教授说:“您这边坐!”
教授坐下来后急切地问:“你们是谁?这是哪里?你们叫我干什么?我要回家!”
主管抛他一双睡眼,他心里一怔,熟悉这眼睛,好像在哪见过?就像林忆莲的眼睛。
“我们是你今后的领导,这里是你今后的家,我们叫你回家,你的家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教授越听越糊涂。
主管对教授说:“请跟我来,参观一下我们的流水线。”
主管在前面走,教授在后面跟,主管被教授仔细观赏,白色的连衣裙裹着苗条的身材,可裙子上那一点点黄斑让教授为之一怔。
先是机房,望着视频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主管说:“这里在回收灵魂。”
教授不明。
后是厂房,望着灌子里装满着液态和固态,主管说:“这里在回收元素,C、H、O……生命的组成部分。”
教授不懂。
主管说:“我们去众主事那里。”
教授随主管走到了另一个房间。进门,面对的是一扇窗,左边是沙发,右边是办公桌。一个男人在门口候着。他高大,魁梧,双目凶光,一身黑色。教授有些害怕。
主管向教授介绍:“这是众主事。”
主事向教授伸出手,教授哆里哆嗦,勉强握住了主事的手。
三人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主事侧身,低声问主管:“怎么回事?”
主管答:“我刚上班,不知是怎么回事。”
主事说:“该死的黑白。”
主管说:“可他俩秉公办事。”
主事说:“这个等会说。”
主事正身,高声问主管:“医院?”
主管答:“死亡率在下降。”
主事问:“养老院?”
主管答:“长寿率在升高。”
主事问:“婴儿?”
主管答:“可再调一些干净的灵魂配料投放。”
主事问:“天山一带的猪肉价格?”
主管答:“飞涨。”
主事指示主管说:“赶紧的,调一些肮脏的灵魂,什么盗窃犯,放火犯,杀人犯,特别是贪污犯,配料,变猪,投放市场。”
前面教授听不明白,后面他似听明白了。
说着说着,他俩出去了。教授不仅疑惑,而且好奇。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点开《天山生灵档案》,搜索从主管,一条狗的面孔,写着:彩蝶,买卖犬,来自乌鲁木齐华凌,入住乌鲁木齐市水磨沟区。他又搜索众主事,一条狗的面孔,写着:乌龙,警犬,来自阜康武装警察部队,入住哈萨克斯坦德鲁日巴镇。天啊,教授明白了,明白彩蝶和乌龙从哪里来,明白自己该到哪里去。他不但不害怕,反而很高兴。他见到了他最亲的友,他跟他最亲的友在一起。他点开一只老虎,它来自东北,将成为一位抗击敌人入侵的英雄。他点开一只鸽子,它来自西南,将成为一位投身世界和平的大使。他搜索一位朋友,一位正在坐牢的贪污犯,原来他是被冤枉的,害他的人,还在台上,身居高位,证据就在他儿子那里,他对高官他仍存有幻想……这时,有脚步声,教授赶紧关掉电脑,回坐在沙发上。
从主管和众主事走了进来,一边一个坐在他的身边。他先看看左边,彩蝶,她是那样的美丽;他又看看右边,乌龙,他是那样的威武,都是他的最爱。想着,想着,他流下了泪。
这时,黑白西装走了进来。
主事对教授说:“教授级工程师,您可以回去了。”
教授说:“不,我不,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们在一起。”
主管对教授说:“教授级工程师,听话,跟他们回去。”
黑白西装不容分说,拉起教授就走。糊里糊涂,上了飞机。晕晕乎乎,落到了地面。
还是那个亭子,还是把椅子。他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博格达峰上的雪仍然清晰可见,只是背后没有了那座又大又高的山。
过些天,他拜别彩蝶,赶到了阿拉山口,走进了德鲁日巴,小镇古朴宁静,没有太大的变化,乌龙的坟还能找到。
妻子打来电话,说:“女儿在澳洲一家电视台上发表讲话,批评那些占尽中国便宜还骂中国的外国人。”
教授说:“该骂!”
妻子说:“得罪外国人,我为她担心。”
教授说:“不必担心,她为正义而战。”
他把卤鸡和卤鸭放在乌龙的坟前。
妻子又打来电话,说:“纪委的同志接到你的信息后想同你谈谈”。
教授说:“回去就谈。”
妻子说:“同高官作对,我为你担心。”
教授说:“不必担心,我为正义而战。”
他点燃一堆纸,对乌龙说:“我把对彩蝶说的话也对你说一遍,等我把这边的事办好,就去那边找你。”

作者简介:
恩清,土木作家。新疆与兵团作家协会会员、乌鲁木齐市作家协会理事、乌鲁木齐市水磨沟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