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汪曾祺

郑因   中国作协会员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如果曾经是文学青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谁不知道汪曾祺，甚至因为读汪曾祺而改变人生轨迹的也大有人在。

我就是一例。

那时，我和后来也是现在的著名作家池莉，都是武钢集团公司卫生系统的医务工作者，她是防疫站的检验医师，我是病房三班倒的护士。彼时，湖北的文学活动和全国一样，特别红火，经常邀请全国各地的名家大腕来讲学、交流。我只要得到消息，如果当班，就和同事换班，换不了班，就请病假（这也是在医院工作的好处之一，开张病假条就是一句话的事），乘公交转轮渡地赶去听课。

也许因为太笨，听了无数的名家讲座还是不得要领，只能写些“豆腐块”发发报纸副刊。而这时，池莉开始崭露头角，在《长江》文学丛刊发表了中篇小说《有土地，就会有足迹》，在《芳草》发表了短篇小说《月儿好》，并且马上被《小说月报》转载。池莉，理所当然地成为我们这帮文学青年的旗帜。也就是这时，病房里住进了一位卢姓病人，他父亲是新华书店的经理，母亲是银行经理，他本人从部队转业后也在银行工作，家庭环境比较好，就有点颐指气使的，一些护士就不愿意给他打针，只要我当班，护士长就派我给他打针，他的针基本上由我包了。他父亲听说我喜欢读书、写作，就帮我买了一本汪曾祺先生的《受戒》（副题《汪曾祺自选集》），是广西漓江出版社出版的。记得那时候，要买到这本书是要排长队开后门的。于我而言，真是如获至宝！不仅反复读，还将一些段落恭恭敬敬地抄写在日记本上。然后就开始模仿着写，比如这本集子里有《故人往事》《桥边小说三篇》《看水》，我就学着写了《故人故事》《农场小说三题》《跑水》，分别发在本省的《长江》《长江文艺》《芳草》。

后来年，我考入武汉大学作家班，在武大读书的几年，我写了4个以武大为背景的短篇小说，《美教授》《蔡先生》《魏晋风范》《芝兰之室》，分别发《青年文学》《芳草》《中国校园文学》。时任《芳草》编辑的田天说，哎，郑因，你的小说有汪曾祺的韵致哩。对我来说，这真是莫大荣光和褒奖！

因为读汪曾祺，模仿汪曾祺写小说，我改行做了文学编辑。几十年来，经常到基层参加文学讲座和交流，每次必讲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小说。当然，我的选稿标准，自然偏好有汪曾祺先生韵致的稿件。我家买的第一台电脑，我练习打字的第一篇文章，就是汪曾祺先生的散文《皖南一到》（《花城》1990年2期）。

2020年12月，我有幸被江苏省泰州市文联邀请参加“第八届全国里下河文学流派研讨会”，就要到年底了，手头有很多工作要收尾，应该是不好意思请假与会的。但是，看到会议日程安排有一项：与会嘉宾赴高邮，举行里下河文学流派研究基地挂牌仪式，参观考察汪曾祺纪念馆。呀！此生寂寂无名，与汪先生缘铿一面，现在有此机缘拜谒汪先生，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于是，趁周末假期，也没有给领导请假，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不管不顾地奔赴泰州。

12月11日下午3点，我终于走进了高邮汪曾祺纪念馆，听讲解员介绍汪曾祺创作年谱，讲到汪曾祺的散文《故乡的元宵》，1993年3月18日发表在《武汉日报》……《武汉日报》？我一听就觉得不对，马上凑近橱窗仔细看里面的展板，看清了汪曾祺手稿《故乡的元宵》下面的标注：作于1992年2月12日（农历除夕），刊于《武汉日报》1993年3月18日，选入长春版小学五年级语文下册第二课。于是，很不礼貌地打断讲解员，说，这个标注有误，武汉有《武汉晚报》《武汉晨报》《长江日报》，都属于长江日报传媒集团，肯定没有《武汉日报》。同行的朋友为了化解尴尬，就跟讲解员说，她是武汉来的。讲解员喔喔几声，我也就立马闭嘴。

回汉后，我问了长江日报原办公室主任罗建华，他说1993年还没有《武汉晨报》，《武汉晨报》是1999年创刊的，而《武汉日报》肯定是没有的。于是，我又找了湖北省图书馆副馆长、武大校友谢春枝，她让员工找到了1993年3月18日的《武汉晚报》，并拍了图片发来。

原来，汪曾祺先生《故乡的元宵》发表于1993年3月18日（星期四）《武汉晚报》“外地名家随笔专版”。那一版还发了九十三岁高龄的冰心先生捧读《武汉晚报》副刊的照片及她老人家为《武汉晚报》副刊手书的“繁星”刊名。

还有白桦的《悬在六楼窗钩上的困惑》、叶延滨的《大是大非与无事忙》、范荣康的《恳请吴公复出书》、蓝翎的《只可“顺撑”——当代杂文史钩沉》、朱正的《看与被看》、朱健国的《大报与小报——主持人闲话之二》。都是文坛耀眼的明星。

最近几年，我先生患了海默尔综合症，除了生活不能自理，脾气也很有些怪异，但只要听汪曾祺先生的小说或者散文，他就安静平和了。于我家而言，汪曾祺先生真是一味良药。

感谢汪曾祺！

需要说明的是，汪曾祺先生自选集《受戒》跟随我30余年的，我先生住院的几年，这本书也一直是他的枕边书。疫情之前，我们接先生回家过年，这本书没有带回来。接下来是封城，医院临时被征用为“方舱”，先生留在医院的所有物品被他们“处理”了。每每想起都止不住痛哉惜哉！

（此文发《长江日报》“江花”副刊后，被泰州市原文联主席、著名作家刘仁前先生转发到“里下河文学群”“汪迷文学群”，当晚，刘仁前主席微信我：汪曾祺纪念馆有了反馈，希望能提供《武汉晚报》的影印件，让他们更正错误。我即刻找了省图的谢馆长，她说明天就办。我又翻了QQ相册，找到了2021年谢馆长拍的当年发表汪曾祺先生散文的《武汉晚报》，第一时间转发给刘仁前主席。刘仁前主席即刻转给汪曾祺纪念馆馆长王树兴先生，随即告诉我：王馆长对您提供当年刊发汪老文章的《武汉晚报》图片，表示感谢，并表示您再访汪馆他将热情款待！这真是意外之喜。）

【本文首发《长江日报》江花副刋】

郑因，本名郑建荣，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正高职称。曾任武钢作协副主席、《武钢文艺》副主编、《长江丛刊》执行主编、《教育 读写 生活》副主编、《大武汉》（文学版）主编、湖北省作家协会第五届全委会委员。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袅袅和她的朋友们》（广西民族出版社）、散文集《百姓散话》（武汉出版社）、长篇报告文学《一路走来虞京蕾》（武汉出版社）《江欣苑的故事》（合著 武汉出版社）《转型与重构》（合著，人民日报出版社）等。曾获湖北文学奖·优秀文学编辑奖、中国散文学会成立30周年编辑奖、湖北省文联优秀作品编辑奖。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