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儿》作者:李汉荣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外婆的名字,但是,我知道外婆的乳名叫菊儿。
那年秋天,我和母亲到山坡上挖野菜,坡地上开着各种颜色的野花。许多花我都叫不出名字,只知道那淡白的是苦菜花,那金黄的是野菊花。风一吹,菊花就翻起波浪,满坡都在摇动着金色的铃铛。我就对着满眼的菊花喊起来:菊~儿—!菊~儿—!呼唤一声连着一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这时,妈妈跑过来,说:“不要喊了,你听听,满天下都在喊菊儿。”我问妈妈:“菊花不让人喊它吗?花也会生气吗?” 妈妈说:“孩子,你外婆的小名儿叫菊儿,只有比你外婆年纪大、辈分高的人才能这么叫她。” 哦,我明白了,大人的小名儿是不能随便叫的,所以,我以后再也不能喊“菊儿”了。

我们家住在一个叫做“慢坡”的坡上。一到秋天,“慢坡”上最多的就是菊花,金灿灿的,满坡儿都是。这时候,我就叫来小朋友们,捉迷藏、采野花、疯跑。有时我们还对着远处的山高声喊,比赛谁的回声可以传的更远。

菊花金色的波浪撩拨的我的嗓子发痒,但我不能喊“菊儿”,菊儿是我外婆的乳名啊。远处的青山也好像正在焦急的等待着我对她们发出呼喊。于是,对着满坡的菊花,向着远处的青山,我大声喊:外~婆—外~婆……
群山回应,天空回应,满天下都在叫着外婆。满山的菊花,满山的外婆,有那么多外婆守着山,守着我,我当时小小的心灵充满了幸福。以后多年,在我整个的童年时代,我就一直把菊花叫“外婆花”。这只有我一个人使用的秘密花名,没有人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花叫“外婆花”。

那年秋天,外婆病重的日子,有一天,外婆把我叫到她的床前。外婆的脸又瘦又黄,她的声音很低,乖孩子,叫我一声“菊儿”。我就叫了一声“菊儿”。外婆轻轻的答应着,可声音越来越低,“菊儿,菊儿—”,无论我怎么喊“菊儿”都不再回应。外婆走了,这世界上有一个名字,我再叫也不会答应了。

我在外婆坟头栽了很多菊花,我对着满山遍野的菊花喊“菊儿~菊儿~菊儿—”

空空的山野,到处都在响着外婆的名字……



李汉荣,诗人,散文作家,中国作协会员。著有诗集《驶向星空》《母亲》《想象李白》,散文集《与天地精神往来》《李汉荣散文精选》等。诗《秦岭,命运的巨型群雕》等多部获得陕西省优秀诗歌奖等多种奖项。现居陕西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