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琵琶
黄站英
已经是午夜时分,南京大排档里当晚的客人陆续散了,餐厅里空荡荡的,搭档的刘先生打了招呼已经先行回家,只剩下江曼云一个人。琴还抱在怀中,身上还是那件最钟爱的旗袍,图案是虢国夫人《游春图》,选了最好的香云纱手工定制的,那是她送给自己四十岁的礼物。按照惯例,她还要坐一会儿再走,享受一会儿自己的时光,舒缓一下心情。如同坊间传说的大多数已婚男人开车回家后,熄了火要在车里坐上个十分八分抽上一根烟再下车,这片刻的孤独是无比珍贵的,其实女人也是如此。
来吃饭的客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大抵和家人相聚,享受美食是第一位,听评弹只是辅餐的佐料罢了,为了营造一种氛围感,如同餐桌上的小菜,属于锦上添花,为主菜服务,没有几个人会把全部心思用在听曲子上,她早就习惯并学会接受了。倒也不都是全部如此,最近常来的顾客中总是坐在角落里那位先生就是个例外,每次都是独往独来,自己要几份茶点,一壶白茶,边吃边听,于他而言,饮茶在其次,听评弹倒像是主旨。因为他光顾的次数多了,没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也会升起一片小小的失落。两人曾有过几次目光的碰撞,不过曼云马上把眼光移开了,这许多年她已经习惯把自己用一层厚厚的茧围裹起来。他每次离开的时候,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外套那个瞬间,都会点头向她示意,轻扬嘴角,有时一曲终了,他会将茶杯轻轻举高,丝丝茶韵似乎与琵琶余音纠缠在一起,仅此而已。今夜,他没有出现,明天他会来吗?想到这里曼云心跳不觉加快,她用手指轻触面颊,竟然有些发烫。天呐,悄然间曼云对自己生出一丝懊恼来。
近几个月,曼云的日子过得有些身心疲惫。三个月前母亲二次脑梗, 她衣不解带陪了十几天的床。病情平稳后回了家,又是她一直在母亲左右全程照料。幸运的是,母亲两次脑梗都没有丧失行走和语言能力,可毕竟是八十几岁的人啦,身体终归一次比一次衰弱,生活起居都需要曼云照料。累是不必说,最主要的内心疲惫与对留住时光的无力感。照顾母亲的时候,曼云常常会陷入恍惚之中,觉得自己俨然成了母亲,母亲反倒成了自己的孩子,这种感觉时不时会冒出来,没人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哑然失笑。那段时日,琵琶是许久不曾碰过,斜靠在墙角里已经有些灰尘,看了让人心疼。
今夜,曲巳终,人已散,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说实话,曼云有些打怵一个人回自己的家,害怕家里那些空旷,像吹出来的气泡,越小心翼翼地盯着它,它”啪“的一声破裂的时候就越让人心惊。回家面对母亲,两个人相对时的无力感比寂寞一人时更可怕,那种情绪的折磨是会伤人的,如同一头怪兽,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直到遍体鳞伤却逃无可逃。
手机里的闹铃响了,到了该要回去的时候。她心里清楚知道有些事情回避是没有用的。可还是想再待几分钟,她很享受这样的灯光,享受这周遭的一片寂静。曼云重新抱起刚放在脚边的琵琶,垂下头,仔细端详了这个老朋友,轻抚一下琴身,那种踏实感油然而生。随着手指轻拢慢捻,《西厢待月》的曲声就从指尖汨汨流出,这一曲,她弹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