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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川李不川 画
西泽邮局
你拆开信封，在它反面给他写信：
买不到信纸，正月初七，纸品店
还未开业。看见邮局，就想利用它。
描述你穿着白色毛衣；绛红背包
停在背心。街头飞扬着纸屑，
白色塑料袋飘掛在灰褐色树枝上。
我们是在充满一次性
垃圾的世上相爱——
孤独的星球
她落坐在霍珀画作（仿制品）下端的沙发上。
画布的光块，同时出现在两个平面
微微凹陷的墙——《空房子的光 》
造型呈现的光色运动。光萃咖啡馆
从窗户照入的阳光，敷设临窗的画，
同画面中折射到房间的光束
构成三次跌落——她在接听
语音电话，免提打开他能听闻。
咖啡馆内飘浮爵士乐慵懒的人声，
衬着手机修饰过嗓音的参差组合；
女声的柔滑，透现同性间的亲昵。
咖啡尚在制作。私密聊天之后
她将电话人的相片给翻出：
傣族女性独有的鼻腔轮廓；
她们的微信截图，论文片断的
建议改写。智识化入了她们的友谊。
（他成了她们交谈的旁听者。）
正午的咖啡馆来客稀少。几个男女
在他们不远处的桌面出现
又悄然离开。她说她常光顾此店。
爵士乐变换成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
卡布奇诺咖啡心形拉花，卷曲微妙
她的头脸低俯啜饮。他在她的
内心进出，没有遮挡。分别后的
回忆，充塞可触的质感；
她早年信中描述校园的银杏
光阴中变成金黄。咖啡馆内
高原的光线从画布挪移，隐退。
——画面恢复削简的韵律
静默。无我之境的虚像空间。
他在为秘密赋形，画中的房子
变成欲望的悲伤的港口——
“这些年，就这样走过来了，
各种机缘，流转成如此境况。
在青春时光，热烈地爱过，
值得啊，你回应我爆发的激情。
而有的人，一生从未爱过——”
从画布下方，她转移到对面
他的身旁，“我在得到的同时，
不断地丢失。为人所爱又被他人
伤害。但宝贵的东西尚存——”
夜曲的乐曲，下行停顿之后
转入主和弦。“每当对世事厌倦，
我就会想到你，你在世界的
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
我就愿意忍受一切。”语音潮湿
身体颤抖。近视镜中的眼睛发红
他擦拭挂面的泪滴，将她的双手
轻抚。“空房子的光”凝视着他们
——倾诉具有释放或安慰的功效，
泪水流出后，身心通透的轻盈；
相依男女的情欲，从体内消退。
阿什肯纳尔演奏的从键盘
和心间流淌出来的夜曲，
回旋、凄婉，仿佛他们在私语——
节日
爱神赐给人最大的善，帮助凡人获得美德与幸福。
——柏拉图《会饮篇》
木质楼梯陡峭。托送你们
到顶楼的露台。朱敬一的字，
带大红喜字的乡村六十年代镜子
挂在怀旧的门楣。椭圆酒坛子。
蓝花布的门帘。出门见喜的标语。
你们在草寮外的芭蕉前落坐。
它们集体地营造就餐的氛围：
久别相逢的午餐。深山食材。
饵海绿菜的绿。木姜子牛肉的牛。
你要了一杯酒家自酿的老酒。
确实，如墙面的招贴所写的：
“时间是酒里唯一的添加剂。”
她在向你碗里，添加鹌鹑蛋，
就像多年前，共用一碗过桥米线。
泡鲁达（傣族甜品）的椰香，
喜不自禁的，欢声细语：
“太不公平，一点儿没有变老。”
“那是因为你，爱让他焕发容光。”
美人与佳肴。多重的餐饮。
墙上条幅“日不拢耸”啥意思？
穿彝族服装端菜上来的小男人，
抿嘴答应不出。他一点儿也不
“日不拢耸”。好好吃喝；
碗尽福至。人生的欢宴，
不过如此，在姥倌食堂。
——梦中的两个人在贪欢。
一步一回头。
日不拢耸：方言。形容人不修边幅的模样
量子纠缠
对一张照片的观察，牵涉到另一幅：
它们形构的互文；不同时空中男女
留存的瞬时影像：他们出现即消逝——
碰巧的杰作。两只海鸥出现他们的头顶，
白翅对称着打开，也定格在那一刻，
或从早年刻骨的记忆，飞入镜头：
建构了景深（照片不再平面）
不可复现的灵光，迎向灵光
消逝的年代。海水在他们的背影
翻卷着隐喻，阳光炽热照临下
面容的高原色，仿佛本地土著，
趋向相似的，稍微隆起的颧骨；
她们的表情——构成内模仿。
笼罩她身体的黑色风衣，比衬
他的深灰外套，甄别挑选过的服饰：
倾向低抑色调，吻合他们的审美。
“这就是意义，至今她爱穿黑衣，
他对她的建议——产生了作用。”
站姿自然独立，又隐约依恃，
浑然于绿水远山。一丝苦涩感
为若有似无的笑容给覆盖；
年龄的差距为流逝的时间所弱化。
另一张照片中，他们亲密地偎依
远景的雪山，呼应洁白上衣托衬的
少女的脸；永不退去的纯粹圣洁，
雪山吸引着他们；这一刻站了出来
延伸向他们——洱海边变化的容颜
内在的依恋，从相似的目光透泄——
云杉草坪渲染他们的眼神的蜜意；
如得所愿的投契或怜爱；右手
顺搭在她肩头的柔软的安宁；
另一双手，自然呈现交叠状。
得之不易的，空邈世上的相爱，
从清晰度减弱的照片透显无遗。
——他们在海边变老，却沉静耐看，
相由心生：两颗心相依，彼此的血
注入对方的心脏，貌合而神凝。
两张照片，叙述内部的磁场感应，
原本不会相遇的，两个宇宙的尘粒，
这些年进行的量子纠缠，神灵作用
于他们生命的投映。雪山和洱海，
见证了他们：瞬时却不可消逝的存在。
论两只红嘴鸥
那两只红嘴鸥跟随你们
在游艇犁出的白浪之上。
消逝了，还有那只游艇，
游艇上的两个人；那年的滇池水。
空气。岸边的泥草和杉树林——
当你们驾车重返，二十年后。
五百里滇池——奔赴眼底，
涛声依旧轰鸣，追逐早年你俩的
脚后跟。高原的阳光普照绿水激荡；
群鸥在游客的头顶，翻飞着逐食，
仿佛摸拟天堂式的景观——
两只红嘴海鸥，似乎在辨认你们，
二十年前的，那对消逝或死去的
红嘴鸥；从她开车的侧影，捕捉
一丝青春的影像，掺杂
中年的陌异。是的，滇池不会
为你们保持那年没有景观看台的
波浪在锯齿般岸边停驻的水沫。
你们到此，寻找或凭吊，
从交织攒动的游人的身影中——
曾经的红嘴鸥，你们走到哪里，
它们不舍跟随；愿意将身体割舍，
奉献给它们——可能的忠诚。
一闪念。白色幻影消隐空冥。
一对情侣把你们纳入挽留的镜头。
高原阳光，照临的表情凝重。
相爱多年的你们越来越相像，
从彼此的肖像，确认出自己。
海鸥连缀生命的凝视时刻——
敛翅飞来，在你们的头顶
停顿，瞬间离散。天各一方，
把你们遗忘——
在呈贡
高原炽烈的阳光普照校园。
草坪上光影交织；图书馆前
柏树下的条石上，你们在闲话。
往事交织。几个男女从芭蕉树旁
走来。代替我，问候早年的她，
她临窗伏案写信的桌子。
那个雨夜的灯光，空气和落花；
她来到人间写信，吐露过她的芳香。
一去不复返的的她，进入了神的队列。
柳宗宣，男，曾供职中国青年出版社，江汉大学人文学院。中南财大兼职教授。现居大崎山舍和汉口两地。
《南方诗歌》2023年12月目录
“未来诗学“：冯强｜”及物性/不及物性”：一个回溯到“兴”的诗学讨论
“90℃诗点”：陈陈相因&张媛媛｜ “写美的人与审美的人”：诗的双重人格
“崖丽娟诗访谈”：雷武铃｜诗歌是赋予生命以价值和意义的语言形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