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像一朵羞涩的山枣花

一扇窑窗上，坐着我朴素的姐姐

我靠在四月的黄昏里

看一片山枣花素素地开放

远处的山塬，归于平静

杯沿上，我种下的情话依然新鲜

姐姐，今夜我又怎能闭上眼睛

想着在这美丽的夜晚，该如何

不声不响地，取走你的红嘴唇

你被夜色覆盖，像一朵

羞涩的山枣花

朴素的日子里，一些重复的事物

耗尽了你大把的时光

姐姐，你要说出你熟悉的苦痛之年

在四月的麦地，一扇木质的窑门里

藏着你动人的美目

你怀里熟睡的女儿，正在睡梦中

分享你的乳汁

姐姐，山枣花的姐姐，麦子的姐姐

你在豆秧上摆放厚实的家园

摆放母羊眺望的炊烟

而我的乡愁，正滚落在

你搂了又搂的豆秧深处

◎  有人看见了苜蓿花开

一定有人比我先抵达陇东，比我

更早地看到苜蓿花开

多么生动，那么多的花，相互

推搡着朝向远山

一定和所有的花一样，它们

也有自己的灵性

这朴素的开放，一定和陇东

春天的命运遥相呼应

春风一遍遍吹过它们，又远离它们

就像时间经过我们而流逝

群蜂在花瓣上，搬动着幸福的蜜

所有的柔软，都已长出紫色的翅膀

我默守自己的时光和心跳

慢慢地靠近它们

◎   一束野菊旁若无人地开着

风吹过时，梦里满是荞麦的味道

有多少柔软寄居在这样的

夜色里。我陷入其中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一声声地

她带着旧事，孤身一人去了天堂

风是她的，土塬是她的

那双绣鞋和小小的一块寂静是她的

在尚水村，秋风吹灭了一些事物

也唤醒了另一些事物

这村庄仅存的果实，从她背上滑落

我听到自己身体长出手的声音

触摸这些荞麦，我忽然觉得

它们其实和母亲一样朴实

在不远处，有一束野菊

旁若无人地开着，它在一堆黄土的

内部擦出的火，燃烧着我的心

我想起她们，一个个亲人的背影

走得歪歪斜斜。这些背影

一直在我们眼前，从没有被风带走

◎  一些日子被珍藏在瓦罐里

一只瓦罐摇晃着走上山坡

倾斜中溢出的水，是时光的一部分

构成麦地、桑叶和落日

山坡上这些安详的麦子，与我相近咫尺

我们有着同一个夜晚、白昼

和明暗交织的悲喜

晚风吹拂大地，吹发着麦子的气息

一群人身上的气息

他们把日子一点一点珍藏在瓦罐中

黑夜漫长，在这样的夜晚

他们不敢闭上眼睛

水声从他们身后涌出，穿过一只

羊朴素的身子

我看见一些明亮的事物

如河水，在瓦罐深处暗流涌动

◎  我嗅到了荞麦扬花的味道

我喜欢这样坐在一片枣树下

静静地想你

光线是暗淡的，叶子也是

新绽开的野菊花在右边，荞麦

生长在左边，风轻轻吹过来

带着新鲜的欲望。一再的靠近它们

我看到了更为宽厚的泥土

和这些荞麦一起摇曳，或去

抚摸一些人的忙碌

也不知道，下一刻还会有什么出现

我静静地等着，不发出半点

声响。天空阴郁得就要下雨了

我嗅到了荞麦扬花的味道

◎   霜降

还没来得及说出梦和远方

一秋的霜，浸染了路程，远方之远

我拥抱的空旷里，有数不清草木

的深影。风抽打着枝条

这遍地都是贫富不均的落叶

我看见人间灰头土脸

很多树丢弃了衣衫，果实无遮无掩

悬空，指向动摇的心

它们在倾听自己的声音

一些事物转瞬即逝，一些仍在坚守

秋天已弱不经风，河水越来越瘦

泥土安静，摸过的镰安静

这个时候，我唯一想做的

是把草木上的寒露捉住放生，隔着

薄霜，触摸半空中摇曳的一枚红柿

◎  我的旧怀溃散在果实面前

已经很久了，一个人守着冬天

最后的日子

淡淡失于我的心底，一种

难以说出的忧伤，像倦鸟般归来

窗外的风，吹干了日历上的

一片雪。在遥远的地方

野菊花成片的黯淡，有一种独白

遍地生满枯萎的忧悒

在沉默的夜晚，孤独如伸出的手

紧紧抓住我的思想

坐在二月的边缘，坐在愁肠的中心

从一面镜子里，我看见

日历上的某个章节，正缓慢地返青

我的旧怀已溃散在果实面前

有谁看见了，我满脸皱纹的母亲

她的走向和养活我们的麦子

◎    多年以后

一只羊和一群鸟，一束樱花

和一片苜蓿草

多年后，我们相遇。庆幸的是

我们彼此还活在这个世上

多年后，我们都还平静如初

我的灵魂和它们一样站在自己的对面

心里藏着的那些事

都缘于小小的尚水村

这让我在一束樱花或一片苜蓿地里

越陷越深。我坐在山坡上

成为它们的语言和存在

在这个四月的夜晚，我梦见

麦地里母亲跌落的青春和容颜

像补丁一样的旧。梦见

夜空铺开月光的纸上那只瘦弱的羊

母亲一直在向我走近

她身后的脚步和我一样孤独

而我却不敢抬头

怕她一眼看透我的心事

◎    隐隐的忧伤

这些雨水，打湿了你的心绪

在这样的秋天里

你必须心怀足够的诚意

才可以听到满坡玉米的抽穗声

你有理由接近它们

也有理由相信，摆在母亲窗台上的

那盆黄菊花，会顺应而开

当你看到并陷入某种忧伤中时

想想比自己更加忧伤的人

你在无边的夜晚坐下，看繁星点点

从一些旧话中，寻出

反复感动自己的只言片语

你用一根乡愁的枕木，垫高自己的身子

你怕那些高过窑窗的玉米

把你和低矮的村庄一起掩埋

远处的秋风，正在母亲的呼吸里

拔高一束菊花的暗香

但母亲的容颜

依旧是你触摸不到的天空

◎  坐在时间的补丁上

时间的补丁上，高悬的镰影

欲落未落

在轻与重之间徘徊

在浮与沉之间寻找舞动的理由

一只蛹破茧而出，成为蛾和蚕

我必须一根根一叶叶

拿出深藏一生的绿，喂养它

桑叶采满嘴唇，而春夏历历在目

像昼夜一样更替着

蚕虫蠕动，呈现生命的初衷

我坐在时间的补丁上

看不知去向的日月和不知去向的众生

此生，不想如蚁般庸碌

我要为自己虚构一种新的活法

孙辉，吉林浑江人，作品发表于《四川人文》《中国诗人》《广东文学》《山东诗歌》《西北文艺》《当代文学家》等报刊，作品收入《2022年度中国经典诗歌》《中国最美爱情诗歌经典》，被评为当代诗坛爱情诗人名作选，中国最美情诗圣。著有诗集《草木上的低语》。

诗观：用朴素的语言点燃内心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