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 再苦再累,妈妈却从来没叫过一声苦
后来,我们姊弟在一起回忆起过去,都觉得当时我们没饿死,真算万幸。另外,妈妈是怎么领我们活过来的,想起来真是奇迹,其实这背后妈妈又承受了多少苦难,又有谁知道?妈妈有一个性格,我至今难忘,她从来没叫过苦,也没有向别人诉过苦,她这种性格一直激励我一生前行。
记得,有一年,家里实在没粮食了,已经两天没有米下锅了,妈妈对我说,妈妈今天去公社,你在家看家,妈妈回来要晚点。当时我还小,并不知道妈妈要去干什么,结果是妈妈去公社求她的老部下王志佳借粮食(解放后其被分配在公社当革委会副主任,后调到鲅鱼圈商业局当局长),我在家等呀等,一直等到天黑后很久,妈妈才回来,第二天,妈妈拿着公社的批条,向大队了借了30斤牲口饲料粮。
当时小,没有想什么,现在想起来,妈妈有多难,我家离公社20多里地,而且全是山路,不好走,妈妈一个残疾人,一瘸一拐的走了来回40里路,正常人也要走4个小时,妈妈要走多少小时?妈妈是在没有吃饭的情况下,路上要歇多少次?后来妈妈我讲,当她走到公社的时候,已过中午了,她实在饿得坚持不下去了,她本打算将就一下,但实在饿得不行了,无奈妈妈想起了二舅母的弟弟战兴才在公社开车,家就在公社边上,妈妈说,这时也顾上脸皮了,活命要紧、家中还有孩子,于是妈妈去了他家要点吃的,没想到的是,二舅母的弟弟还真是很热情的接待了妈妈,而且还煮了一盆子鸡蛋,妈妈告诉我说,这情景没想到,也没见过,人家的条件有多好,并且告诉我,让我一定想着这件事,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人家,妈妈又讲,尽管人家煮了一盆鸡蛋,尽管也一个劲的让妈妈多吃,妈妈也只是吃了两个,妈妈说,真想多吃几个,但不能多吃,这人家已经做得够样了,我们不能没有节欲。
可想而知,妈妈是在多难的情况下才这样做的呀!没有粮吃,生活困难还好克服,但让妈妈最难的是,当时的阶级斗争是很让人害怕担心,也是最危险的事。那时讲阶级斗争是纲,纲举目张,虽然当时我不怎样明白是咋回事,但知道地富反坏右被专政,贫下中农最吃香,爷爷家的成分,始终让妈妈担心受怕。文化大革命使得农村人的政治觉悟也高起来了,当时在农村,无论是上班还是念书,成分和政治的概念是不能没有的,无论你人品和表现有多好,那都不算数,讲的是成分,讲的是根红苗正。
当时农村分三种人,一种人是贫农,这是最信得着和最吃香的阶级,第二种人是中农,属中间阶级,而地主、富农是受专政的阶级,属牛鬼蛇神受打击的对象,我家就在被打击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在劫难逃。我家属于富农,爷爷属于地主,很多人知道我家的情况,所以,他们都用另一种眼光看待我们,也时常有人拿话敲打我们,没口粮吃可以克服,苦难可以不怕,但那时如给你上纲上线扣帽子,是没有人不怕的。那时,那个地方虽然是贫穷落后,但每一场阶级斗争却不落后,什么忆苦思甜、什么批林批孔、什么反击右倾翻案风、几乎场场不拉,而且还轰轰烈烈我记得,每次运动,队里都天天开会,一是表红心,二是敲打被专政阶级,即使在农村文化不高的情况下,那满屋全是用烧纸写成的大字报,层层叠叠的,当时我才小学儿年,也让我写大字报,而且还在大队的广播里演讲阶级斗争体会。
有一件事,确实把妈妈吓坏了,爸爸活着的时候,给哥哥姐姐们都买了笛子,也让他们学画画,我的大哥哥笛子吹得不错,画画的更好,尤其是漫画,很有天赋,如果父亲还在的话,哥哥也有可能成为画家,到了农村后,哥哥也时常练练画画,在一天午休的时候,哥哥在大队队部的大山墙上的黑板报上练画画,该黑板报是用水泥做的,上边有用油漆写的毛主席语录的几个字,这几个字是不动的,底下内容时常更换,是用粉笔写的,因为年久的原因,毛主席语录几个字风吹日晒的,褪色得几乎都看不清了,我的大哥根本没注意这些问题,就在上边用粉笔画了一个驴子,画完后,哥哥忘擦掉了,当时,有一户王姓人家是由大石桥下放到我们大队的,但人家属于五期大军,人家地位要比我们高得多,另外是城里来的也吃香,他家有个女儿叫王X石,会跳舞会唱歌,一去就被安排在小学当教师,因为有两下子,她又在小队组建了文化大革命歌唱队,她们正在队部排练时,她发现了哥哥的漫画,她脑袋很活,认为这是她立功和表现的时候到了,于是便向大队小队领导汇报,说这是一起严重损坏毛主席形象的阶级敌人破坏活动,而且要上报到公社和县里公安局抓人,事情紧急严重,妈妈真的吓坏了,没办法,妈妈拿出舍不得吃的20多个鸡蛋到书记家,求爷爷告奶奶的把这件事平息了。
还有一次,我借小队一头驴驮东西,用完后没拴好,驴跑了,找了两天没找到,也把妈妈吓坏了,这对于我家来说也是灭顶之灾呀,弄不好也会被上纲上线,有人在小队会议上说过,这个丢驴的事,也要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妈妈两天没睡好觉,好在几天后,有人在临县的岫岩县的哈达碑看见了这条驴并牵回来,让妈妈虚惊一场。
一天傍晚,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一辆绿色吉普车停到我家门前,车上下来的是妈妈的战友和部下王志加,他特意来告诉妈妈一个好消息,他说,国家可能有新政策,以后我家的状况会好起来的。后来不长时间,随着邓小平的复出,我的家境真的开始好了起来,阶级斗争的弦不紧了,成分问题也不被重视了,高考恢复了,二哥还考上了大学(但因家里困难没钱念书,二哥没去上),哥哥姐姐也陆续按知青待遇抽调回城工作了,妈妈开始有了笑模样,生活真正的开始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