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监狱的大门外, 有一家小酒店。 桃花一个人抱一瓶烈性白酒, 边
饮边流泪。
监狱里突然进来了刘占强和特木勒, 这使她始料不及。 从内心说,
她不愿意让她们受到酷刑, 也愿意帮他们减轻痛苦, 但他们都是国民
党的要犯, 大小长官都想从他们身上捞取政治资本和金钱奖赏, 自己
如果帮忙过度, 肯定会引火烧身, 打掉饭碗, 如果帮忙不够, 又感到
对不起刘占强和特木勒的恩典。 她虽然在监狱里任个护士, 但医药常
识非常有限。 她只是和乡村那个郎中做了几天露水夫妻, 才了解了一
些简单的医学知识。 更主要的是她手中只有很少一些药物的控制权利,
她得知他们受了重刑, 伤势严重, 就偷偷摸摸弄点消炎止痛的药物。
为了弄这些药物, 她必须得去找监狱长刘三柱签发批准。 刘三柱
早对她怀有不良心思, 他趁这个机会又奸污了她。 她给特木勒的那些
药物, 是付出了人格代价的。
对这种污辱, 作为桃花, 为了生存, 为了表面上的体面, 已经司
空见惯。 使她难以接受的是, 特木勒竟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什么国民
党, 什么他不想见, 说的人好心凉啊!
她又想起了昨天, 她看见大狗也进了牢房, 心里好酸, 他是自己
的结拜姐姐梅花的弟弟, 她抱着他亲了亲脸蛋, 竟被这个七岁的毛头
娃唾了满脸。 他骂的话居然比特木勒还肮脏。 就是因为自己穿了这一
身衣服, 在人们心目中成了魔鬼, 自己能不伤心吗?
更使她心烦的是她和苏玉龙的情感纠葛。 从十六岁开始, 她就和
苏玉龙相好。 苏玉龙在她眼里, 是一个很不完美的男人, 他粗野残暴
甚至心狠手辣, 她都坚决反对。 但苏玉龙是个讲义气的人, 自己从十
六岁把身子交给他, 他是全身心爱自己的。 因为他欺压老百姓和打人
骂人, 名声不好, 自己一度离开过他,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 这几年他
抢劫或者敲诈得来的东西都给自己留着。 自己虽然没有收他这些赃物,
但很感谢他一片心意。 有时, 他听说自己受了谁的委屈, 非要去暴打
人家。 相反, 谁对自己施了善意, 他也替自己去报答和感激。 最典型
的是他知道特木勒和宝莲的关系后, 他就格外善待特木勒。 当然, 他
也害怕特木勒的功夫和刀法。 总的说, 桃花十分珍惜和苏玉龙的情感。
她虽然在这方面放荡不羁, 有时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比如她为了
给母亲看病, 没办法又委身于一个素昧平生的江湖医生。 在她的半生
中, 因为自己没有钱, 父母没有本事, 自己无能为力去生存, 只能把
自己的美色和美妙的年龄作为手段。
现在她已经有了稳定的职业和固定的薪水, 而且这些都是苏玉龙
给她争取来的, 所以, 她不再把身体作为换饭吃的武器, 她要和苏玉
龙诚心诚意地过一辈子。
可是哪里知道, 这个刘三柱, 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畜牲。
桃花刚进监狱工作时, 卫生队里有一个姓蒋的女孩, 是原省城卫
生学校毕业的护士, 她刚刚十七岁, 准确点讲, 她的确不像个军人,
因为长得太矮太小, 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 她长着一副甜嗓子, 整天
唱呀蹦呀, 玩个没完。 可是她根本没有想到, 作为一个女人, 这意味
着什么。
一次, 刘三柱把桃花和小蒋传到了他的办公室。 这是一个里外套
间, 两个女人都在外间的大凳上坐着。 刘三柱喝得醉汹汹的, 上衣已
经脱尽, 胸脯上露出了凶恶的黑毛, 命令她俩也脱了衣服到里屋谈话。
她们谁也不敢进去, 刘三柱就喊来了三个士兵, 抓住洋娃娃的胳膊往
里屋拖。 小蒋拼命挣脱, 跑到一个墙角旁哆嗦。 三个士兵就架起了她,
她大哭了起来, 拼命挣脱。 后来跪在了墙角, 不断磕头并苦苦哀求。这时, 桃花大喊了一声: “你们别动她, 我有话说!”
她平静地用手指向后梳了一下短发, 显得特别高贵和大义凛然。
如果说她平时水性杨花, 而这次完全是为了保护这个可怜的小孩子,
她勇敢地走进了里屋, 接着就听到了刘三柱那野蛮的骂咧声和粗暴的
兽性发作。 等到她出来时, 她的衣服被撕碎了, 雪白的胸脯被魔爪抓
得血痕累累。
她并不感到羞耻, 因为她的命运就是这样, 她以身体为武器, 度
过了很多难关。 今天, 她又解救了这个含苞待放的娃娃, 她觉得值当。
可是, 从此以后, 这个魔鬼就缠上了她, 而且不顾她的个人任何
情况, 都必须服从他的性欲满足。
对刘三柱, 桃花并不情愿。 但她不敢告诉苏玉龙, 她知道苏玉龙
的脾气, 一旦知道了这件事, 加上他们之间的仇恨, 一定会把他的脑
袋割下来扔到粪坑。
今天, 桃花为了多给特木勒批点止痛消炎的药物。 不得不去找刘
三柱, 这个家伙趁机又把她做了。 还骂她是个木偶, 是一只老笨鸡。
她忍气吞声从刘三柱房间出来, 正好碰上了苏玉龙。
苏玉龙早就注意上了这件事, 一看到桃花进了刘三柱的屋, 就在
门外等候, 看他们能干多少时间。 虽然她出来手里拿着刘三柱批的条
子, 但批一个条子的时间需要一个小时吗? 所以, 不容解释, 苏玉龙
的巴掌已经飞出, 桃花眼前一黑, 差点昏倒。
所以, 她一个人来到监狱外的小酒馆, 一边喝, 一边哭, 用哽咽
声不断倾诉着内心的悲伤。
刘三柱变得惶惶不安起来。
下午, 他刚强行和桃花做了那事, 苏玉龙就怒冲冲闯进了他的办
公室。 皮靴愤怒地在地上来回踱着, 并用仇恨的目光盯了他五六秒钟,
就大步跨出了门, 关门时特别用力, 使出了浑身的力量, 把办公室的窗户都震得颤抖。
这是一个从来未有的反常行为。 一个副手公然未经许可闯进来,
而且如此凶神恶煞, 他不能不忌惮。 自己强暴了他的老婆, 没有当场
抓住, 这并不可怕, 怕的是苏玉龙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亡命之徒,
今天虽然没有说一句话, 但从他的身上看出了杀气。
刘三柱抢占了苏玉龙已经得到的监狱长这个肥缺后。 刘三柱以第
一监狱长的优势, 逐步对苏玉龙排挤和淡化, 使苏玉龙有名无实, 实
际上连个审讯科长的实权都没有。 苏玉龙对他的仇恨已到了无以复加。
那天审讯刘占强时, 苏玉龙听到刘占强揭露刘三柱曾参与了袭击保安
团并抢夺武器的活动, 如获至宝。 他极力想从刘占强嘴里证实这一情
报, 如果这一事实成立, 你刘三柱别说当第一监狱长, 怕是连脑袋都
长不住。
刘三柱显然已经觉察到了这一点。 他本来认为, 抓住了刘占强和
特木勒, 又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赏金, 哪想到却请回了一颗定时炸弹。
刘占强满口承认他是共产党, 还供出了他和自己一起消灭和抢劫保安
团的活动, 他深知这一消息传出去的后果。
刘三柱本来对特木勒也心存幻想。 但特木勒硬说自己叫李凤英,
领取赏金的事情也是一场空梦。 他现在发财的梦想不能实现, 又埋了
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怎能不忧心忡忡? 特别是苏玉龙公然进了
自己的办公室横冲直闯, 足以说明他已掌握了自己的证据。
这天夜里, 灾难好像马上就要来临。 不安和恐怖威胁着他。 他走
进了那一排夺人性命的审讯室。
在一间审讯室的悬梁上, 吊着一个身材槐梧的人。 他穿着有大衿
的棉袄, 棉袄已被皮鞭抽得条条缕缕, 上面不断掉着血珠。
审讯的人见了监狱长, 立即打了个立正, “报告, 他不承认自己是
刘占强, 他自称叫张林!”
“混蛋,” 刘三柱马上愤怒: “继续审那几个审讯的士兵立即又拿起了鞭子, 在这个人身上乱抽并大声
喝问: “老实说, 你是不是刘占强?”
那个被抽打的人又大嚎着: “别打了, 别打了, 我就是刘占强!”
“说, 你是哪里人?” 审讯者又问。
“我是察尔齐人!”
“胡说, 你是藤家营子人!” 又是 “啪啪” 的皮鞭声。
“对, 对, 对, 我是藤家营子人!” 那人又按士兵的话招供。
刘三柱对审讯的士兵默默地点点头, 表示满意。
另一间审讯室里, 也同样倒吊着一个人。 这个人要比刚才那个受
刑者还要肥胖高大。 他的头顶紧贴在了地皮上。 每被抽一鞭子, 脑袋
就撞住了地。 刘三柱已经发现, 头顶会缓冲皮鞭的力度, 于是骂道:
“笨蛋, 再往上吊!”
这个人被吊到了悬空, 士兵们又要动鞭子, 忽然听得那人放了一
个嘹亮的响屁, 接着就射出了一股臭屎。 臭味熏得人们都捂上了口鼻。
这个人苦苦哀求: “别打了, 我是特木勒, 别打了!”
士兵们用眼睛征询刘三柱的脸色, 刘三柱有力地挥了挥手, 说:
“打, 看看他再敢不敢翻供!”
于是, 又是一顿皮鞭声, 接着是快要断气的乞求: “老总, 我保证
再不翻供!”
刘三柱冷笑了一声, 说: “立即画供!” 随后从衣袋掏出几块大
洋, 赏给了举着刑鞭的士兵。
下午, 苏玉龙打了桃花, 十分后悔。 他看桃花哭得那么伤心, 心
软了。 他知道桃花虽是风尘女子, 但从小随了自己, 曾给过自己多少
温存和幸福, 也给过自己许多信任和关心, 自己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动
手打人。 再说, 自己也做过许多对不起桃花的事情, 桃花也一次次原
谅过自己。 另外, 他也知道刘三柱是个恶棍。 即使桃花和他有什么关系, 也是出于无奈。
他在这个小饭店里找见了一口酒一把泪的桃花, 没有再指责, 也
没有再追问什么, 默默坐在了她的对面, 陪她一杯一杯喝酒, 不时掏
出白纱布擦擦她的眼睛。 桃花只以为苏玉龙还会不依不饶地追究, 不
曾想变得如此温存, 激动地呜咽起来。 她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头, 把自
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 说: “玉龙, 我再也不会瞒你了。 我全说, 但
是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的全是真话, 行吗?”
苏玉龙默默地点点头。
自从桃花解救了那位蒋小姐, 她就成了刘三柱的泄欲工具。 她没
有胆量去和掌握自己命运的上司对抗, 也没有能力抵抗他那犍牛一样
的身体, 如果她拼命去反抗, 就会身败名裂。 苏玉龙就会干出杀生害
命的后果。 所以, 她一直默默地忍受, 每一次都特别的顺从, 完了事,
还得假装高兴。
桃花泣诉着, 忽地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 有力地插到了饭桌上,
大声说: “玉龙, 我全都和你交待了, 我心里舒服了。 我今天从刘三柱
的办公室, 偷出了这把匕首, 我一定要杀了他, 如果我杀不了他, 我
就把这把匕首捅进我自己的心脏。 这样, 我就对的起你了。”
苏玉龙立即把匕首抢过来, 插在自己的马靴里, 说: “桃花, 别激
动! 你说的对, 我们一定要宰了这个畜牲。 但是, 现在还不到时候。
再说, 我们不能用这把刀子杀他, 我们要用软刀子。”
第四十六章
苏玉龙和桃花回了监狱已是凌晨。 平时, 这该是监狱里最安静的
时候。 就算是审讯室, 也应该是停审的时候。 可是, 他们一进大门,
惨绝人寰的哭喊声仍然不绝于耳。 审讯室的灯光依然通明, 远远还看
见不少影影绰绰的人在灯光下晃动。
在审讯室的走廊里, 五六个狱警手持木棒、 皮鞭、 铁索和匕首,
他们把十几个死硬共党分子赶进了一个屋子。 用一把特别的刀子———
牙刷柄上绑着刮脸刀片, 强迫在每个人的肩膊上刺上 “反共到底” 四
个大字。 一刀下去,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的胳膊上就露出了白刷刷
的骨头, 他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行刑的士兵, 把那块人肉在炭火上一
烧, 就放进自己的嘴里, 边嚼边说: “好吃, 好吃!” 接着, 他又接连
割下了十几个人胳膊上的肌肉, 提在手里。 让其它士兵都来抢吃, 因
为吃一块人肉, 就可以挣一块大洋, 而他们的工资, 一个月才两块大
洋。
在这个被割肉的队伍里, 苏玉龙看见了刘占强, 他已经坐过了铁
笼, 洗过了粪尿澡, 同时在指缝里钉过了铁钉, 可以说, 自从进了这
所监狱他一直昏迷和半昏迷着。 那个行刑的刽子手好像受过什么旨意,
在他肩上割肉的时候, 割的又深又宽, 割下肉来, 还要向下一撕, 鲜
血立即喷涌而出。 他脸色苍白, 满头是汗, 咬紧牙关, 一声不吭。 当
那块肉一直被扯到他小胳膊时, 他终于从肺部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
怒吼, 头一挺从后跌去, 脑袋撞在了后墙根的铁椅上, 他又昏了过去。
这时苏玉龙发现, 特木勒也倒在一把铁椅子上人事不省。 原来,
他被割下的肉块, 比刘占强还要大。
苏玉龙曾经从事过种种刽子手的职业, 但他也被这种场面震撼了。
他看出来了, 这三柱是决心要把刘占强和特木勒活活整死, 以达到他
们毁灭证据的罪恶目的。
刘占强和特木勒被抬进了牢房, 村落里的雄鸡已经打鸣。 苏玉龙
很担心他俩的身体, 并想尽快知道当初他们消灭保安团时刘三柱积极
参加的事实真相。 只要这一条能成立, 刘三柱就会必死无疑。 于是,
他要到牢房里看刘占强和特木勒, 想从他们口里套出真相。平时, 狱警室的人见了苏玉龙, 会马上立正敬礼, 而且唯命是从,
今天的态度却不冷不热, 而且拒绝了苏玉龙的要求。 他们说: “监狱长
有令, 任何人不得见刘占强和特木勒。”
苏玉龙想起来了, 医务室也有一串牢房的钥匙, 因为医生要给犯
人送药看病。 他马上就去找桃花。
桃花在一排土屋里居住, 她还没有睡, 泥墙的缝子里透出了一丝
亮光, 从窗缝里看见, 她坐在床头, 怀里抱个枕头, 枕上放着一沓纸,
正写什么东西。 他轻轻叩门, 桃花一惊, 忙把那沓纸压在了枕下, 慌
忙下地开了门。
“干什么呀?” 苏玉龙跨进了门。 看见桃花神情很不自然。
他走到床边, 揭起了枕头, 把那沓纸拿了起来。 这时, 桃花扑过
来, 一把抢在手里, 说: “不许你看! 不许你看!”
苏玉龙又去抢, 桃花将纸死死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苏玉龙看出,
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就竖起了眉毛, 厉声喝问: “写什么? 怎么不让我
看?”
桃花看苏玉龙变了脸色, 忙解释说: “玉龙, 这不怪我, 我真的爱
你。”
苏玉龙不耐烦, 一把抢过那沓纸。 桃花没有再和他争夺, 就坐在
床上又哭泣起来。
苏玉龙端着纸张, 一目十行看完, 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随后
脸上现出了轻松的笑意, 他把纸张还给了桃花, 说: “我以为什么事
啊? 原来是这样的好事。”
这是监狱医务所所长张医官向桃花写的一封求爱信。 信写得很动
情, 语言也很华丽, 把桃花的端庄相貌写得像仙女一样, 而且对桃花
的爱慕之心简直无以言表。 按时间, 是刚才桃花在小酒馆喝闷酒时给
她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桃花刚才正给他写回信, 写了一半苏玉龙就进来了。 这一半信虽然只写了三五句话, 但桃花的态度清楚地跃然纸上。 她这样写道: “张
医官, 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很早以前, 我已经就以身相许了苏玉龙,
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桃花以为苏玉龙知道此事会暴打自己, 又会骂自己勾引男人。 没
想到他这么不以为然, 还笑容可掬。
桃花心中反而伤感, 问: “玉龙, 有人这样调戏我, 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呀? 这说明你值的爱啊, 我应该骄傲啊! 何况, 你的回
信那么叫我感动, 我怎会生气呢?”
桃花深深地感到, 最近的苏玉龙不像以前那么凶残, 变得文雅、
沉静、 温和, 甚至很讲道理, 也成熟老练多了。 于是, 胆子大起来,
说: “玉龙, 其实我一到医务室, 张医官就有这个心思, 可是我一直装
聋作哑, 假装不懂他的意思。 后来他越来越明显, 我就推诿躲避打岔,
今天, 我只能明确的告诉他, 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我以后永远不做对
不起你的事。”
苏玉龙一把搂住了桃花, 拥在自己的怀里, 说: “桃花, 你真是我
的好老婆。 不过, 你刚才的想法不对头, 你应该重新给他写一封信,
你就明确告诉他, 你愿意接受他的心愿, 也愿意爱他。”
“你是什么意思? 你嫌弃我了?” 桃花推开了苏玉龙, 把那沓纸扔
了一地。
“你别哭!” 苏玉龙放下了头脸, 桃花就不敢哭了。
“你不仅要接受他, 还要尽快主动接触他, 我自有目的。”
桃花默默地点点头。
苏玉龙说: “我现在想急于见到刘占强和特木勒, 可是, 牢房的钥
匙刘三柱已控制。 只有你们医务所有一套, 是张医官把握着。 你尽快
去找张医官, 把牢房门打开。”
桃花说: “我这儿就有一套钥匙。 不用找他!”
“你哪来的钥匙?” 苏玉龙惊讶桃花警惕地向门外瞅瞅, 声音小而窃: “那天晨训, 我碰到了巴特
尔, 巴特尔悄悄告诉我, 要我准备一套各牢房的钥匙。 他已经产生了
一个越狱的方案, 到时好打开牢门, 放出所有的犯人。”
“巴特尔这几天关在哪个牢房? 怎么没有审讯他?”
“他一直在军督府当差, 有面子。 监外的朋友, 正从上面活动, 要
放他出去。 可是他说先把大家解救出来, 他才出去, 特别是要把刘占
强和特木勒, 一定要解救出去。”
黑暗中苏玉龙又发出了嗔怪: “这么大的事, 你怎么不和我说?”
“玉龙, 巴特尔说过, 必须保密。 这事谁也不能告诉。” 桃花如实
说。
苏玉龙没再生气。 因为这同样是一个令他振奋的好消息, 他觉得
巴特尔说的有道理, 他对巴特尔的越狱计划也十分赞同。 如果越狱一
旦发生, 刘三柱的脑袋同样难保。 苏玉龙真的变成熟了, 巴特尔毕竟
是个设想, 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 当务之急还是先从刘占强和特木勒
这儿得到刘三柱袭击保安团的口供。 于是就催桃花取出了钥匙, 偷偷
摸摸向牢房走去。
守在监狱大门口的两行哨兵, 看见了苏玉龙, 立正敬礼。 苏玉龙
随手从衣袋摸出几个铜子, “嗖” 地飞向了哨兵。 哨兵娴熟地接在了
手里。 看起来, 这种收钱的方式经常发生。 众人一阵窃喜, 因为这几
个钱, 又可以让他们喝一天烧酒了。
苏玉龙和桃花打开了刘占强的牢门, 一拉灯, 把他们吓楞了。 刘
占强僵硬地卧倒在地上, 眼睛里、 鼻孔里、 耳朵里都流着血, 整个脸
部和脖子被鲜血染红, 而且浮肿得看不清眉面, 更看不清表情。 桃花
把手捂在了他的嘴旁, 嘴唇上只有一点微微的热气。 如果不及时抢救,
生命就危在旦夕。
特木勒在隔壁牢房发出了沉重急促的鼾声, 他也深度昏迷着。 眼
下, 从他们嘴里想知道什么, 没有可能了。 苏玉龙和桃花顾不了别的,找张医官来抢救两个危急病人。
桃花在极短的时间内, 只用了几句话就慑住了张医官的心。 她一
见面, 就拥抱住了张医官, 然后急匆匆说: “张医官, 我爱你。 以后,
我就属于你!” 她拉着张医官奔到了牢房。
经过张医官的紧急抢救, 刘占强从死亡线上慢慢苏醒。 这时桃花
说: “张医官, 能不能给他出个死亡证明, 明天以抛尸为名, 把他转移
出监狱?” 张医官犹豫了一下, 摇摇头。
桃花说: “张医官, 我以后一切都依你, 这次你必须这么办。 张医
官犹豫了一阵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巴特尔的牢房在监狱的东北角处, 因为是个角落, 所以很安静。
桃花和张医官安排好了刘占强特木勒的事, 就直奔巴特尔的牢房。 一
走到门口, 微微听到里边有 “噌噌” 的声音。 牢门的锁子一打开, 声
音就没有了。 打开灯, 巴特尔正坐在草堆上磨什么东西。 见了桃花,
笑笑说: “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们还没睡觉呢?” 桃花说。
“咱们都一样!” 巴特尔马上就问起了牢房钥匙的事。 桃花说:
“没有钥匙, 我们怎么能进来?”
很快, 他们就讨论起了正题。 巴特尔也知道刘占强和特木勒的危
险, 刘三柱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 绝不会让他们继续活着。 都主张尽
快把他们营救出去。
营救牢里的犯人, 一直是巴特尔谋算的一件大事, 他已经摸透了
监狱哨兵在城墙上的活动规律, 也学会了特木勒用马掌杀人的本领。
同时, 也准备好了一把钢钎, 一旦时间成熟, 他就杀了城墙上的哨兵,
在城墙后掏个洞, 让犯人从洞口逃出。 至于如何对付刘三柱, 巴特尔
也都做了精密的策划。 不过, 这个暴动计划, 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
因为许多犯人都身负重伤, 难以行动, 必须得先养好伤情。
苏玉龙非常同意巴特尔的暴动计划, 但决心要尽快找到刘三柱袭击保安团的罪行。 他担心刘占强和特木勒会被陷害, 主张先以抛尸名
义救出他们, 第二步组织其它犯人越狱暴动。
第四十七章
宝莲、 梅花和云霞、 香香四个女人, 把武器转移到了云霞的祖坟
后, 饥寒交迫, 疲累不堪。 这座枯墓既成了武器库, 也成了她们躲灾
避难的地方。
听贾大爷说, 刘占强特木勒被敌人抓走, 宝莲四个女人顿时觉得
失去了主心骨。 宝莲傻呆呆地坐在地上, 眼里每天泪水涟涟。
虽然她和特木勒没有正式成婚, 但爱情始终偷偷摸摸进行着。
就在他们要去榆树沟接收胡良发武装的头天晚上, 特木勒走进了
宝莲的屋子。 银色的月光透过了糊着灯烟熏成的剪纸窗户, 清凉的夜
风使这间小屋充满了舒适和温馨。 特木勒憨实地和她笑笑, 放下了吊
着的天窗, 挡住了满天的星辰。 在这一刻, 他们膨胀了的激情涨满了
胸怀, 一种奇怪的不可抵抗的力量驱驶他们的嘴唇粘在了一起。 特木
勒那雄厚灼热的胸脯紧贴着宝莲的胸脯, 她的心跳的快而激烈。 那时,
她感到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无影无踪了, 她像飞在了宇宙和天幕。
特木勒从胸腔里发出了几个斩钉截铁的字: “我会用生命保护
你!”
宝莲也从胸腔里飞出了几个字: “特木勒, 我一定做你的好老
婆!” ……
宝莲的两条腿痛苦难忍, 在转移武器时, 两只脚受了伤, 现在脚
伤把两条小腿都带得青肿发光。 众人把她扶起来, 她咬着牙站稳, 说:
“姐妹们, 天塌下来, 也要救人。”梅花也十分着急, 她除了惦记刘占强和特木勒, 还挂念大狗和二
狗。 她说: “宝莲, 不要愁, 咱们有那么多银元, 不愁到省城里搬人,
慢慢想办法。”
宝莲摇摇头, 说: “那些银元, 是刘书记和特木勒用生命从土匪手
中夺回来的。 党支部已经开会决定, 这笔钱只能用于发展壮大共产党
部队。 特木勒也再三叮咛我, 不论什么情况, 都不能动用。”
大家都很虚弱, 虽然在枯墓地睡了这么多天, 但浑身乏困, 腹中
几天没有进食, 迈步都很艰难。 但他们很快就做出了救人的行动计划。
山下, 就是云霞的村子。 村边有一个青砖围着的瓦房院落, 院外,
是白桦杆密扎的羊圈, 羊圈旁又是一排牛马驴圈。 这是村里郭家的族
长, 也是全村最有钱的老财。 郭家仗势欺人, 恶贯满盈, 云霞的丈夫
就是他告发官府才遭到了杀害。 云霞早想成立队伍, 把郭家恶霸杀个
一干二净。
她领着姐妹三个, 秘密地摸到了山下, 趁着天黑, 打开了郭家的
羊圈, 把羊赶进了深山老林。 云霞的意思是, 进了省城, 把这群羊卖
了钱, 再找关系救人。 这样, 既省下了党组织的经费, 又能救人, 还
为老百姓出一口恶气。
她们宰了一只羊, 在枯墓里点燃了干柴, 一会儿, 羊肉就被烤得
油渍津津, 大家吃得好香, 一下子浑身都增添了力量。
此时已近半夜时分。 月亮很明, 照得山林非常清晰。 她们决定连
夜把羊赶到省城。 因为宝莲脚伤不便行走, 还从郭家偷牵了一匹骑马。
梅花要陪宝莲一同进城, 宝莲不同意。 她知道枯墓中保存的武器,
是革命队伍的命根子, 留下云霞和香香两个人看守, 不能放心。
山区的气候, 瞬息万变, 翻脸不认人。 刚才还好好的, 转眼就刮
起了海涛巨浪一样的大风。 山林里不断发出 “咔嚓咔嚓” 的树木被刮
断的声音。 风沙还搅着颗粒清雪, 打的人皮肤生疼, 细一看, 地下不
知何时已铺了一层白雪。宝莲心想, 这倒也好,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郭家一旦发现丢了羊群,
会根据羊蹄的踪迹找寻。 这场白雪, 正好将人和羊的踪迹全部掩盖了,
减除了她心中的忐忑。
这儿离省城四五十里, 山路崎岖, 迈步艰难, 但顺沟走十几里路,
就能出了山口。 出了山口, 就是土默川平原。 发愁的是, 进入土默川
平原。 一望无限, 阡陌纵横, 到底哪一条路通往省城, 就只能边走边
辨认了。
暴风雪像一个狰狞的怪兽, 在深山大沟里疯狂地肆虐。 宝莲骑在
马背上, 就像风浪中不断颠簸的小船。
刚刚下了坟墓的大坡, 羊群和马匹就被风雪缠住了。 像刀子一样
无情的寒风把马刮得横着身子旋转。 羊群虽然没有被寒风吹散, 但都
聚在了一个土崖下不敢动弹。 宝莲用缰绳抽着马匹, 让它向沟口前行,
可是马匹把马蹄提起来, 不知道该在哪儿落下。 因为天地间卷过的灰
白色雪雾挡住了视野。
迷茫中, 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 云霞从墓穴追了出来, 她披着刚
才杀了的那只羊皮, 羊皮已被冻得硬邦邦, 在她背上变成了一个硬壳。
她不放心宝莲在这样恶劣的气候出行, 不断大喊: “快回来, 等天晴了
再走!”
宝莲没理她, 也大声地喊: “你快回去, 好好看守武器!”
随后, 宝莲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宝莲咒骂着老天, 前几天还大雨淋淋, 没想到一下子变得地冻天
寒, 害得人连个换衣服的机会都没有。 她骑在马上, 寒风如针如刺,
在前胸后背乱扎。 为了暖暖胸脯, 她爬在马背上, 可是一会儿脊背又
被冻得生疼。 她跳下马背, 钻在马肚下, 又用马的肚皮去温暖自己的
脊背。
就在这时, 云霞又在尖利的风啸中出现了。 她奔到宝莲的身旁喊:
“你披上羊皮, 要不你会被冻死!”她说完, 把自己身上披着的羊皮壳子脱下来, 强行套在了宝莲的
身上。 宝莲转身之际, 她已经不见了影踪。
“云霞———, 云霞———!” 宝莲不断大吼, 可声音被暴风雪掩盖
了。
风力推动着羊群, 飞也似地向沟外冲去, 她的马匹也在白毛风雪
中随着羊群奔跑。
这鬼天气也怪, 过了一个豁口, 天空一下变得晴朗起来, 月亮也
照得山川轮廓清晰。 宝莲仔细辨别, 现在已经进入了土默川平原。 风
力一到平原就分散了, 气候也不像刚才那么寒冷, 加上刚才云霞给自
己加在身上的羊皮, 她暖和多了。
这时, 羊群在一道田野的土埂下聚集, 悲哀地叫唤着。 宝莲趁这
个机会, 拨回了马头, 要去寻找云霞。 她担心云霞衣服很单薄, 这么
冷的天, 冻坏了怎么办?
马匹飞奔回了大沟, 一路吼喊, 不见云霞, 她担心沟外的羊群,
又拨马回头, 几经折返, 未见人影。
忽然, 大地又巨烈地抖动起来, 呜呜的风啸又变得轰轰烈烈, 铺
满草原的厚雪被抛向天空, 不断翻卷, 晴空和月亮立即消失了。
躲在地埂下的羊群吓呆了, 咩咩地叫着, 又随着风暴飘浮般地滚
动起来, 宝莲的马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风雪奔跑, 暴风雪, 混混沌沌,
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前边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怎么指挥自己的羊群。
一股巨大的暴风雪向她袭来, 她和马匹一齐被掀翻, 跌在了一个
土埂下, 接着被无情的雪浪掩埋了……
不知什么时候, 她终于失去了全部意识。
第四十八
麻雀在牢房前的树枝上不断吵着, 吵得很激烈, 把特木勒吵醒了。
特木勒睁开眼, 牢房的窗户也透进了微红的晨光。 他想坐起来,
可是身体不能做主。 他用脚蹬着墙壁, 使自己的身体转了个圈, 把头
移到了那个老鼠挖开的洞口, 喊: “喂, 喂, 你醒了吗?”
只要清醒着, 他们就要通过这个通道进行互相慰问和交流, 他们
的身体一直不能自理, 早间的训话也不能参加, 这个老鼠洞紧紧地把
两颗心系在了一起。
今天, 对面没有任何声音。 侧耳细听, 也没有听到他平时那艰难
的喘息。
他的心 “咯噔” 一下, 他昨天亲眼看见, 刽子手从他肩上割肉
时, 他的头撞在了铁椅上。
这时, 牢房响起了凶狠的皮靴声, 刘占强的牢门哗啦打开了。 几
双杂乱的皮靴声在隔壁来回走动, 接着, 几个家伙很费劲地抬着刘占
强出了牢门, 还不断地咒骂: “这下可死了, 省的老子每天抬他!”
特木勒的脑袋 “嗡” 地炸了, 他的左肩也被挖了肉, 整个上身不
能动弹, 他用右手抓起自己的头发, 想把自己拽起来, 想看看他的亲
密战友, 但是他失败了, 那些凶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血红的太阳照在了监牢的广场上, 一个个犯人低头搭脑站在广场
四边。 被太阳拉长了的身影像无数条鬼影一样重叠在一起, 伸向了西
边很远的地方。 那些败类和刽子手, 折腾了一夜, 匕首被热血锈蚀了,
仍然个个凶神恶煞, 像恶鬼一样站在广场中央。 他们的中间, 躺着刘
占强那雄伟的 “尸体”, 衣衫破烂, 肢体肿胀, 血肉模糊, 整个身体被鲜血涂染。 犯人们不敢目睹惨状, 眼睛中闪现着恐惧、 愤怒和仇恨
的光芒。 特木勒因为身负重伤, 平时不参加早晨的训示, 今天他在牢
房里不断喊叫着刘占强的名字, 所以也被拉到了广场上, 他站不起来,
就躺卧在犯人中间, 他看着刘占强的 “尸体”, 拍打着地皮, 大骂着
刽子手的凶残。
刽子手的队伍中, 走出了刘三柱。 他大声嚎叫着: “看, 这就是共
产党的下场!” 随后他命令刽子手, “扔到山沟喂狼!”
特木勒伸出了唯一能动弹的右手, 指着刘三柱的脑壳大骂: “刘三
柱, 你个无耻叛徒!”
刘三柱冷笑一声, 轻蔑地用眼光扫视了一下刽子手, 一群虎狼便
扑上来, 有的拖腿, 有的拽胳膊, 就把他拖走了。
他们把特木勒拖进了水牢。
这是一次污辱性的刑罚。 水牢是一座水泥结构的平顶房子, 四面
围着铁丝网。 每间水牢像个喂牛的槽, 人在里边只能半睡半躺。 墙上
开了一眼五六尺见方的窗子, 寒风不住地从外面吹进来, 像刀片子一
样割着人的皮肤。 水泥地上铺着一个厚厚的草包, 草包下有一个灶坑,
灶炕下有微微的炭火, 让草包里保持一定的温度。 墙边放着一个粪桶,
粪桶长期不倒, 粪便和尿液搅成了稀糊状, 然后倒在了草包上, 草包
吸满了粪水, 粪水里故意培养了数不清的粪蛆, 这些粪蛆在一定温度
下不仅存活, 还在不断繁殖。
特木勒被毒打了一顿后进了这座水牢。 一进门, 就是一股令人窒
息的恶臭。 身体往草包上一触, 立即粪水四溅, 一团一团白色的粪蛆
就爬满了他的身体, 粪蛆钻进了他的身体, 遍体游走, 钻进了他受伤
的肌肉, 用柔软的牙齿啃吃着他鲜嫩的血肉, 监狱想把犯人折磨而死
就是用这种方法, 让他的身体变成白色蛆虫的乐园。
特木勒只在里边呆了一天, 又被狱警拖了出去。
刽子手改变了刑罚。 他们把辣椒水倒进了屎尿混合的液体中, 再强行灌进特木勒的肚子里。
他的肚子里灌满辣椒和粪水后, 几个狱警就轮流在他肚子上蹦跳,
辣椒粪水从他的嘴里鼻子里和耳朵里射出来, 射向了天棚, 射向了墙
壁。 他们乐此不疲, 因为, 每灌一桶辣椒水, 他们也能得到一块大洋。
看起来, 他们今天就是要结束他的性命!
行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桃花和张医官走了进来。 张医官和桃
花都穿着一身白色工作服, 显得很庄严。 张医官伸出了戴着手套的胳
膊, 止住了狱警的兽行, 他把手背放在了特木勒的嘴边, 又撩起他的
眼皮看看, 严肃地说: “已经死了, 停刑吧!”
昨天, 刘占强死后, 尸体被扔到了一个土沟, 没见到野兽吞食,
尸体不翼而飞了, 刘三柱十分诧疑。 今天, 刘三柱一定要亲眼看到把
特木勒在烧砖窑的炉灶里化成灰烬。
监狱里有一座砖厂, 烧砖的大烟囱下, 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灶坑,
是烧制砖瓦的火窖, 经过张医官验明正身, 然后做个死亡记录, 就要
把人扔到火窖火化了。
刘占强被张医官 “判定死亡”, 本应该也在这座火窑里焚尸, 但
因刘三柱为了泄恨, 喊出了喂狼的狠话, 苏玉龙借此理由把他转移到
了红格尔寺。
今天, 桃花和张医官又施展了老办法, 宣布他 “已经死亡”。 这
样, 特木勒就必须要经过火化这一程序。 特木勒面临着一场真正的生
死考验。
砖窑的大烟囱下, 已经摆了五六具尸体。
这几具尸体, 一个是因为呼喊 “打倒国民党的口号” 被挖去了肛
门, 剧痛而死。 一个是拒绝在身上刺写 “反共到底”, 被打得口吐鲜
血, 小便溺血而死。 还有一具尸体是一个青年人, 无法忍受极刑折磨,
吞了玻璃片而自杀了。
特木张医官慢慢吞吞, 一个一个重新检验着尸体, 一个一个重新做了
死亡记录。 后来, 竟让桃花回医务室取一条皮尺, 要量量死者的身高
尺寸。 桃花心领神会, 医官是在拖延时间。 因为刘三柱要亲眼看着把
每具尸体投进火炉, 所以不肯离开现场。 桃花也磨磨蹭蹭, 想让刘三
柱等得不耐烦时赶快离开这里。 所以, 她去了医务室, 故意说找不到
皮尺, 张医官以此为由, 继续磨蹭时间。
他们已经和窖口的火头军说好, 火化时把特木勒的 “尸体” 藏到
火炉后仓, 等刘三柱离开后, 侍机转移到监外。
刘三柱不耐烦了, 催促张医官快些动作。
张医官说: “监狱长, 尸体火化前, 这是我们医官必须履行的程
序。 不但要量身长, 还要称重量, 还要留下照片。”
刘三柱作为监狱长, 当然知道这些程序, 只是觉得今天时间这么
漫长, 他只能耐心等下去。
桃花来回跑着, 一会儿取这种东西, 一会儿又取那种东西。 最后,
医官又让她取碘酒和纱布, 他的理由是人在火化前还要简单整整容貌,
清理一下脸部的污脏。
这种磨蹭, 刘三柱终于不耐烦了, 他大声喝斥道: “有完了没
有?”
张医官看了看太阳, 又看了看口袋里的怀表, 的确也磨蹭的太久
了。 看起来, 刘三柱今天是一定要看见火化了所有的尸体才肯离开。
他的心里有些慌张。
刘三柱已经杀害了刘占强, 只要亲眼看见特木勒也变成一股青烟,
对揭露他罪恶的两个心腹大患就彻底放心了, 而且他已经屈打成招,
找到了两个替身, 不但能消除心腹大患, 还能得到一笔巨额悬赏。 所
以, 他一直在这儿等着不走。
张医官悄悄走到桃花面前, 说: “你得赶快想个办法, 闹个什么事
情, 分散监狱长的注意力, 要不, 特木勒就真要被烧死了。”勒被抬到了大烟囱下, 放在了距火窖最远处。桃花经过这么久锻炼, 也足智多谋了。 她突然想起大狗, 他是个
小娃, 狱警们不大管他, 他平时也很会讨狱警喜欢, 经常和狱警们逗
个哈哈。 大狗这阵在牢门口等着桃花, 按原计划, 一旦特木勒逃出监
狱, 他也领着二狗一起逃跑。
此时, 桃花小心地走到他眼前, 悄悄和他耳语了几句, 大狗点点
头。
大狗轻轻喊了一声, 又做了一个什么动作, 猛然, 二狗就箭一样
射了出去。 它如一只狮子, 扑倒了正在指挥火化的刘三柱, 并张开血
盆大口, 咬住了他的大腿。 刘三柱拼命嚎叫, 狱警们闻讯赶来, 想开
枪打狗, 又怕伤了监狱长, 他们用枪托去砸二狗, 又怕二狗咬伤自己。
就这样, 刘三柱被咬得浑身鲜血, 遍地打滚。
一个小口哨, 大狗收了兵。 趁着狱警们抢救刘三柱的混乱, 他和
二狗冲出了监狱的大门, 向太阳落山的地方奔逃而去。
这时候, 狱警们举起了枪。 一齐向大狗和二狗射击。 在密集的弹
雨中, 年仅七岁的大狗和二狗一起倒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