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巩乃斯河
汤丽秾 汤翠秾
父亲说,那里有一条河叫巩乃斯河,奔腾的河水从东向西流入伊犁河。父亲还说,河边那里有一个渡口,渡口上有一条船,摆渡着往来的人们,运送着生产和生活物资。小小的渡口承载着巩乃斯河两岸的运输,也寄托着巩乃斯河两岸民众的希望。
我和哥哥就出生在这里。那时父亲在钢铁厂工作,母亲则在农四师供销社做出纳,渡口运输繁忙的时候,母亲就会前来帮忙。
一岁时,父母从新源调到了种蜂场。我不记得渡口,只记住了爸爸讲述的摆渡船的故事。长大后我去新源寻找父亲口中的渡口,河中已没了渡船,渡口也已消失不见了。
我站在巩乃斯河的北岸,望着流淌的河水,轻轻掬起一捧河水,河水顺着指缝滴落到河里,溅起一朵朵水花。在葱郁的树木下,低垂的枝条拨弄着河水,彩色的蝴蝶亲吻着野花,啁啾的鸟儿嬉戏在树木花草中。在这孕育我生命的地方,生我养我的地方,我默默地感受着生命的韵律,聆听着河水的流淌声,回顾着父母所走过的艰苦岁月,不觉中泪水已打湿了我的脸颊。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军人。母亲是从上海虹口中学报名参军的,那年母亲18岁,她是想去朝鲜战场,参加抗美援朝。年少不清楚军队的编制,正巧赶上新疆军区招收女兵,又缘遇前来报名的杨秀芳阿姨,俩人一见如故,就这样她们一同走进了新疆军区,一同来到了伊犁,从青葱岁月走到了耄耋之年,建立了长达70年的姐妹情谊,她们将一生奉献给了边疆奉献给了伊犁。
母亲说,解放初进疆时危险而艰难,路途中常有土匪出没,在他们进疆前,有几辆先行的军车在途中全部失踪。于是上级命令她们部队在西安集结,等待大部队汇合一起走。部队在西安停留了3个月。在西安时母亲她们一群女兵穿上新军装,欢欢喜喜去照相馆留了影。这群青春洋溢英姿飒爽的女兵们,给古城西安增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51年9月部队集结完毕后,向新疆进发。车队走过丘陵越过山林,行进到了六盘山上,三十多辆军车首尾相接,车上红旗招展声势浩荡,犹如一条火龙盘亘在峡谷之中,远远望去气势磅礡好不壮观!下了祁连山穿过星星峡,进入了人迹罕至的河西走廊和荒漠戈壁。白天不管是飞沙走石还是狂风暴雨,车队都不会停下旋转的车轮。夜晚与星星相伴,在荒野中安营搭帐,点起一堆堆篝火取暖煮饭。跳跃的火苗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年轻的军人,只见一张张稚嫩的脸庞被晒的粗糙黝黑泛起了高原红,然而战士们依旧激情满怀一路高歌,行军了3个月,部队终于到达目的地——伊犁。这正是应了那首“天当被,地当床,飞来的黄沙当幔帐,戈壁沙滩当营房,头枕长城望天山,振奋精神进新疆”。
父亲是同年10月份接到上级的命令,从北京中央军委,转入新疆军区,不久随部队加入了挺进新疆的征途,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跋涉来到伊犁,来到伊犁后进入土改工作团。父亲负责组员土地改革的政策学习,走访农牧民,宣传党的政策和土地改革的重要意义。
父母那辈的军人不仅肩负着保卫新疆的使命,也担负着传播红色文化的的职责,他们是共和国人民的子弟兵,是驻守边疆的钢铁战士。当他们踏入新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他们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不能重回故乡。他们将亲人的思念深深埋入心底,凭着军人惊人的毅力,开疆拓土,将满腔的热情投入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将最美好的青春奉献给了这片的土地上。
他们走进伊犁土改工作团时正值冰天雪地的冬季,他们每天冒着刺骨的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深入农牧民家,宣传土地改革政策,讲解减租反霸条例,进行土地改革,让穷困的农牧民不再受巴依的剥削与奴役,让农牧民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翻身解放,成为国家的主人。
1951年,父亲母亲在工作中相识,他们在文化学习交流中逐渐熟悉。父亲的文化很高,在土地改革期间利用业余时间在识字班教授战士们文化。那时部队里许多战士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子都不会写,他们白天工作,晚上在煤油灯下学习,互帮互学。那时母亲在高级班,学习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语。杨秀芳阿姨学习哈萨克语很有天赋,很快学会了哈萨克语,在工作中基本能和农牧民进行语言交流。
团长马寒冰是个思想活跃,才华横溢,志趣广泛的人,在艰苦的岁月里,他鼓舞战士乐观向上,克服困难,开荒种地。在大生产开始时,在开工的号角还没有吹响前,他们先拉一爬犁肥料堆在地头,收工时再挑一担柴,烧火做饭用。他们修渠筑路,种白杨树,建防护林。经过一年的艰苦奋战,第二年就迎来了丰收的喜悦。
团长马寒冰即兴创作了《我们新疆好地方》(现改名《新疆好》)。马团长做完词后拿给父亲看,父亲看后连连夸赞,随即将原词中“戈壁石头大又圆”,修改成“戈壁沙滩变良田,雪水融化灌农庄”。马团长高兴的说改的好,这样更能契合伊犁的巨大变化。如今这首歌已成为经典歌曲,这首歌唱出了一代代倾注丹心,屯垦戎边,保家为国的援疆军民的心声。
父母他们那个年代,生活条件艰苦,物质匮乏,又是全国大发展时期,急需大量钢材。正值大跃进,上级命令必须上马钢铁厂,要大炼钢铁。于是伊犁组建了一支工作队来到新源县,建设第一座钢铁厂,父亲就是其中一员。
父亲他们来到新源一片荒山野林,人烟稀少的草原牧场,这里有一条美丽的巩乃斯河,峡谷里蕴藏着丰富的铁矿资源。选好厂址后,准备好人力物力开始开矿建厂。打开图纸和资料时,在场的人员一时傻了眼,什么都看不懂,全是俄文注解。父亲铺开图纸,拿起资料,细细的看了一遍,讲解起了图纸和资料的内容。原来父亲在中央军委干校主专俄语,在校期间是学校的优秀学员。(现校名为“北京国际关系学院”)。
父亲翻译好俄文钢铁炉的图纸后,就开始了高温炼钢炉的砌筑。高温炼钢炉是用高温耐火砖砌筑的,砌码技术要求很高,只有熟练的专业技术人员才能砌好。有丁子型,有L型,一字型,像摆木积一样契合才能砌好,层与层之间的接缝要错开,不能有通缝,然后扎好铁龙子下好地基再开始砌筑。筹备组成立了一支砌炉基建小组,父亲任组长,没有技术人员就自学,看图纸细琢磨,凭借大家的智慧,克服重重难关,搞懂了炼钢的工艺流程,砌筑起了高高的烟囱,生产线顺利投产了。刚刚投产,炉子出现了新问题,钢水出炉时很容易烧坏炉口,运行中不能停炉,只能在高温下进行作业修补。父亲戴着普通的安全帽带头作业在高温中,双手被滚烫的铁水烫伤,还没有愈合又再次被烫伤,反复多次后感染了真菌,诱发成难以医治的牛皮癣。正是父亲他们这种敬业、实干和创业精神,让他们在伊犁新源建起了第一座高温炼钢炉,从此,伊钢高高的耸立在新源广袤的草原上,为新疆的建设提供着源源不断的钢铁材料。
在建厂前,这里的山坡沟洼里到处都是蛇窝,走路干活都要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会被蛇咬伤,建厂后隆隆的响声震跑了蛇,蛇都迁去了北面石山的蛇山上,有时成群的蛇下山来,穿越公路来到巩乃斯河边喝水。
钢厂顺利投产后,父亲也迎来了自己的新娘我的母亲。父母结婚后,母亲调入新源钢铁厂做了出纳员。结婚前没有新房子,他们本着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思想,先建厂后建房。没有房子,父亲就利用休息时间挖了一间地窝子,用木板做了两条凳子,凳子上面铺上几块板条,铺上褥子和新床单,俩人把各自在部队的被子摞在一起,就是一张新人的新床了。在简易的窝棚里,唯有一张张自己手工剪出的双喜,给这朴素的新家增添了红艳艳的喜气。婚礼中,父亲母亲给战友和同事们发着糖果瓜子,洋溢着新婚的喜悦,然后郑重的宣布他们结婚了。
父母的地窝子,是用柳条搭建的屋顶,上面留有一个天窗,棚中间砌了一堵火墙,将窝棚自然的分成内外两间,火墙的一面连着炉子烧火做饭,另一面连着一张大床。父母亲就是在这样简陋的窝棚里生下了我和哥哥。
哥哥是1959年出生,正值大炼钢铁的时期,取名建钢,同时也是纪念新源钢铁厂的建立。
1961年,在一个朝霞映红的早晨,父亲刚走出门,没有饼干吃的哥哥,正啃着火炉上烤干的馍馍。母亲还没有感觉到明显阵痛,我就悄然降落在了窝棚里,我没有哭,却吓坏了母亲,父亲听到母亲的哭喊声,抱起母亲和我闯进了钢铁厂的医务室,医生剪掉了脐带,在医生的拍打下,我“哇哇”的大哭起来,从此一个新生命开始了。
巩乃斯河是迷人的,这里有花园式草地,草地上开满了鲜花,这里有说不完的草原动人的故事。渡口没有了,渡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桥梁,连接起了河的两岸,还有那老式的铁索桥充满了浪漫与激情。让我深深领悟到了,父母不仅给了生命,还给了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如今父亲母亲都已离世,老战友们也相继过世,第一代戍边的老战士们渐已故去,我的心也空落落的。一个人时候,我常常想起父母,怀念他们那一代人为共和国,为保卫边疆建设新疆的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他们光辉的历程,奋斗的精神,谱写了一个时代的辉煌,他们将忠魂留在了这片土地上,用无私的精神守护着了伊犁这片土地。
也许很多年后他们会被人们渐渐遗忘,然而他们不朽的足迹会深深印记在这片土地里。历史长歌会在巩乃斯河流淌中唱响,那首《新疆好》会永远的传唱下去,让我们永远记住了新疆有这样一批军人,他们离开了自己的故乡,把伊犁当成自己深深热爱的故乡。
我们疆二代会永远想念你们——我们的父亲母亲!
作者简介:汤丽秾,女,汉族。1961年6月出生于新疆伊犁新源。原籍江苏如皋市。吉林大学社会学研究生。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曾获得“首届全国冰心杯新文学作品大奖赛”优秀奖、第三届《华夏作家》骏马文学一等奖等。出版诗集《倾注原野》。现为伊犁州作家协会会员,伊犁州诗词学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
作者简介:汤翠秾 笔命:雪吟,1963年7月出生于伊犁,1990年毕业于河北科技大学成人班,大专学历。在新疆油田公司工作至退休。 “到不了的地方是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故乡留不住肉体,他乡留不住灵魂”。喜欢文学,用心去书写我美丽的故乡—伊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