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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时 章平 画
她
她是意象之源，每次写诗都是对她的一次欣赏
只可远观的那种欣赏
以纯粹的眼神眺望，以儿子的语气凑近
但不想过分赞美，毕竟她的花期太短
毕竟她已枯萎
她拥有不能再寂静的寂静
她将希望全部押在儿子身上
她厌弃自己的丈夫，但又不能出走
她在独立与母性之间难舍难分
因此，她总会发出长长的叹息
在夜深人静时
她嘴里的苦也总该有一寸是属于我的
她远离村里的风言风语
她常常一个人面壁吸烟
呼吸是如此漫长且丰满
她的眼里藏有太多事儿
她的嘴里流失太多声音
以至于在熟睡时
总是会咬牙切齿
偶尔还淌几滴泪
她一个人就可以挑起全家的大梁
她一个人就是失眠时的整片黑夜
她一个人就令我想起所有的母亲
她一个人不是一个人
她一个人还是一个人
一次通话所引发的
父子间的沉默是一道透明的伤口
在一次通话之后
电话里他说自己正在干零活
——在铁道边上修壕沟
喘息声和北风混在一起
冷冷的，粗粝的
以至于我都会连着打几个冷颤
不过，他年轻时绝不会以打零工为生
他恋旧，恋酒，恋麻将，恋醉
一个人也可以对饮
三五杯后，便开始嘴里叼着烟
对天许诺。说过许多大而空的话
年代久远，我无法复述
毕竟现在，弟弟还要上学
我还没有稳定的工作
家里的老人也日益老去
还有很多……
这么多年
我恨，我骂，我失望，我沉默
对着手机只简单地回答“嗯！啊！”
悬空的关心始终没能说出口
他也没有挂断，只是大口地呼吸着
等着，盼着。就像一个咒语
若干年后，这些也将在我和我的子女身上显形
牛何之
我要感谢一头一头的黄牛
虽然不知道它们生于何时
亡于何因，只是听老人说
大概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
它们集体被运来，担负着
垦田地，拓荒林，育后代
的任务，我的家乡黄牛场
也因此诞生，但好景不长
改革开放，有的涌向市场
有的继续在村子里发余热
以背部对视上天，以牛尾
对抗虚无，这都不必哀婉
就像没什么是可以颂唱的
骨骼上凸起的老旧像方志
勾连起一个地域的昨与今
也使我与它们紧紧咬合着
它们的眼神已浑浊，常常
跪在树下，或者太阳底下
闭眼睛，左一下，右一下
扭动身子，等待大风吹干
离开村子的牛再没有消息
时至今日，我们也没相见
这次写作多半源于意识流
还有几分模仿和形式主义
趁天亮之前，再看一眼吧！
看一看迟滞呆缓的老牛和
村子的寂静，看一看那些
远去的背影，我无力反驳！
学校里的午后黄昏
光线大面积地辐射过来
在学校的后山之间，稀薄且静谧
我常常沉迷于此，独坐在椅子上
享受扑面而来的淡黄和浅红
落在脸上，心里就瓷实了
此刻，不必忧伤，也无再冥想
只是任凭晚风把自己吹空
把山一层层地吹红
把树叶一串串地吹黄
把人群吹进日落
把头顶的天吹出一个洞
就像现在，只适合一个人仰望
那么大，又多么刚刚好
时间也都退回到身上
我的生命便多了一道裂痕
在对黄昏深信不疑之时
雪中情
天空下，白茫茫
田野上，荒凉凉
父亲们拒绝生长，母亲们已衰老
在冬天里，在日益疲软的村庄里
时间散落一地，犹如鸡毛和蒜皮
节奏就是这样地慢，这样地凌乱
哎呀呀！丝丝哈哈的冷亦如是
时常钻进裤兜里面，从脚开始
直接凉到头，是彻底的凉，是
透明的凉，身体此时也更确定
东北才是唯一的栖居地，心
也一点点沉静下来，知行要
合一，并且心外无物亦无理
最近几天，不是阴天就是下雪
唯独寂静是晴朗的，靠着窗户
我看过N个路人的背影，闪烁
相同的光辉和难以理通的逻辑
如方言的魔性，男性的威严和
女性的顺从，为什么在雪中就
格外耀眼？我想象着
我超越村庄，脱下棉大衣
我忘记三九，背对西北风
我放弃性别，扮中性身份
想象着
梦境
梦都是反的，这是人们常说的
梦也是累的，这是我格物所知道的
梦是失望者之歌
因此，母亲做梦的次数愈来愈多
尤其是四十岁以后
梦是简短的叙事，也是未完成的隐喻
梦如干燥的死皮，在她身上
不停地生长，不停地消亡
梦里她咬牙切齿，也愤怒叫喊
父亲无动于衷，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
或者根本没在意过
梦里现实与想象对视，她是梦的成品杰作
梦在一阵叹息里中断，以至于现在
总会听到从卧室里传来的微弱颤音
梦扎进肉里，她不声不响
所有的梦都无声而至
所有的现实都是梦的镜子
工业城市挽歌
辉煌的过往啊！我们都高呼过万岁
这没什么羞耻的，更谈不上是罪过
毕竟工厂已积攒了足够多的灰
成为一处集体学习的遗址
毕竟流水线已在指间枯瘦如柴
成为一种空虚抽象的美
毕竟工人子弟的学校和医院都已成为倒退的标志
毕竟十指连心
毕竟工业的火花曾浇灌过他们
毕竟大多数人都还在想当年的回忆里沉溺
路过文化宫的大门，门上的铁锈仍旺盛地生长
向前进，向前进的手势依旧屹立不倒
我在他的塑像下，站了好久
除了必要的口号，这城里的一切
都静止已久，在每个冬天
贫穷都会继续往脖领里钻
落后的我们不敢走漏风声
漠雪川，本名夏宏斌，2001 年 9 月生，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人，偶有作品发表与获奖。
《南方诗歌》2023年12月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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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诗点”：陈陈相因&张媛媛｜ “写美的人与审美的人”：诗的双重人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