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2 苦 乐 年 华
火车终于跑累了,大口喘息着停在了我梦的起点上。老兵告诉我,我们驻防的连队在一个远离大陆,荒无人烟,靠近公海很小很小的小岛上。那块碣色的礁石将是我们的第二故乡,那里的风霜雨雪将洗礼我们的青春芳华。
一位在中印边境反击战中立过战功的四川籍副连长,用四川味普通话给我们做进岛动员:“我们是陆军海战队!是特种兵的特种兵!”
仅此一句,就足以让我们热血沸腾。
然而,进岛时四个多小时航渡很快就把我们的情绪降到了冰点,一路风浪的颠簸,几乎让人吐出了五脏六腑,尤其是当知道映入眼帘的那块光秃秃的碣色礁石就是我们未来的家时,心中那一帘美丽的幽梦,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们的小岛/地图上找不到/不是绘图者的粗心/是因为它太小……”守岛战士的这首朴实无华的小诗,没有丝毫的夸张。它真的太小了,小得房子都没地方盖,只能在岩壁上挖猫耳洞住,有心细者上岛时点了一支烟,绕岛走了一圈依然没有抽完。
小岛的春天是雾的盛典,看不见天,望不到海,太阳像个淘气的孩子,十天半月不露面,只有哗哗的涛声和着细雨般的大雾,伴着守岛官兵们度过这本是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的多彩季节,整个春天留在大家心中的全是浓浓的阴霾与久久的沉闷。
似乎还未领略春光的半点明媚,蚊蝇就驾着热浪大举占据了小岛,大概是深海的缘故,中午光着膀子都热得汗流夹背,晚上气温却急剧下降,哨位上,战士们冷得裹紧大衣的同时,也裹起了夏夜纳凉扑流萤的思念。
春华秋实。小岛上的果实却是无休止的大风。“北风不吃南风气,南风不受北风欺。”这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是风的狂欢节,南、北、东、西风就像军阀混战,刮浑了海水,刮落了云彩,刮走了小岛上的绿色,也刮走了每个官兵心中的希望与欢乐。
长长的寒夜,伴着冬天的湿冷,好像过得特别慢,巡逻的战士绕小岛转了几十圈也盼不来曙光。下哨后睡了半夜,也难焐暖冰冷的被窝。关节炎是小岛赠给战士们的特色纪念。
这里远离大陆,没有居民,缺少淡水,更不见高楼大厦,霓虹闪闪。这里沧海茫茫,孤独荒凉。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
“连长同志,部队集合完毕,请指示!”“今晚听电视!”“是!”连长一本正经,值班员严肃认真,官兵们习以为常。刚进岛的工作组却找不到北了,拽着指导员问怎么叫听电视,指导员笑笑说:“这呀,就是海岛的文化生活”。
小岛上的文化生活,其单调乏味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里没有影视城,没有夜总会,没有卡拉OK,更不见酒绿灯红。过去连队只有一架16毫米的放映机,曾创造了一周看了七场《朝阳沟》,战士们还不满足的记录。是电影特别好看吗?不是!是不看没有什么好看的。文化生活的枯燥及远离尘世的孤独,像挥不去的阴影,罩在每个守岛官兵的心头,无聊之时,有的在看蚂蚁搬家,有的在看蜥蜴打架,日子好难打发。后来,总部给配发了大彩电,然而任你把天线转得像风车,也找不到声像俱佳的角度,要么有影无声,要么有声无影。总是像雾像雨又像风。于是大家也就慢慢习惯了听电视。尽管如此,每当夜幕降临,小发电机艰难地运转起来,若明若暗的电灯下大家围着若隐若现的电视机,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岛上战士们最盼的莫过于每半月一次的班船,这一连接海岛与大陆的流动桥梁,每次都载满了全岛官兵的欢欣与期盼,最关心的要数今天来的是什么电影片,以及那个一人扛不动众人抬着走的邮袋了。那里面有成了半月谈的日报,有当了马后炮的新闻,更多的还是那几乎让官兵们望穿双眼的万金家书。
官兵以苦为乐,以岛为家,在石窝中填满风化土种下一棵棵扎根树的时候,也种下了自己的忠诚、奉献和欢乐。大家搬运石头,平整场地,拉起铁丝网,建起了小岛特色的半个球场,尽管那不守规矩的篮球,常常越过封锁线冲进大海,但大家照样玩得有滋有味。中央刊物《半月谈》曾报道了这里响应总部号召,举行小岛万米通信长跑的消息:全连集合,一二报数,单数先跑,双数记圈数,整整168 圈!头都转晕了才跑完全程。“峰回路转”“曲径通幽”“千步云梯”“一线天”“钓鱼台”这些富有创意的命名,使小岛那些悬崖峭壁,奇山怪石,环山小路,千级台阶等都有了诗情画意。各种贝壳海螺粘贴的雄鹰猛虎等飞禽走兽,展示了官兵的艺术才华和追求志向。那子弹盒,洗脸盆,炮弹箱里盛开的菊花山茶红杜鹃是他们情趣心灵的展现。党团员钓鱼大奖赛;武状员速射对抗赛;小岛夜色诗朗诵;观海上日出;看巨浪冲天…各种颇具特色的文体活动,无不生动活泼,有声有色,浸透着守岛官兵们苦中求乐的爱岛真情。
淡水在岛上有时真比油还金贵。岛上食用水全靠大陆每月一次的供水船补给,生活用水则全靠大自然的恩赐。每当下雨,房顶上那许多的灰尘和鸟粪随着雨水,顺着管道,汇集到蓄水池中,稍作沉淀再放几粒氯片,这些像啤酒似茶水的半透明液体,就是战士们洗脸刷牙,洗衣浇菜,甚至经常食用的生命之水。尽管每次卫生检疫部门来岛取样化验,总是提出警告:含菌超标百分之二百以上,绝对不能饮用!怎奈小岛滴水如油,就是这样的水,每天也要坚持洗脸刷牙三茶缸的法定标准。
每当大雨倾盆,大家都满脸兴奋,甘脆衣服一脱来一次天浴。把长时间捞不到洗澡的烦恼冲得干干净净。也只有在这时候,官兵们才能尽情地享受洗浴的欢乐与轻松,也只有在这时,大家才大大方方的用水,为了洗去身上施工的灰尘,训练的泥汗,他们不敢奢望什么桑拿浴,芬兰浴,只希求有这么一场雨水淋去这一身的灰尘和疲劳就足了。
官兵们不仅是守卫者更是建设者。垒营房修工事,建水库打坑道,挖菜地埋电缆,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把这片既没有“春初新韭”,亦没有“秋末晚菘”的荒凉之地,变成了祖国前哨的一片能吃能住能藏能打的钢铁堡垒。那从海面直通岛顶的482 级台阶就是最好的见证。每当船艇靠岸,无论是上百吨的煤炭水泥,还是几十吨的砂子砖头,官兵们总是争先恐后拣重的扛,找多的挑。为了赶潮汐,防止船搁浅,装装卸卸从来都是一淄小跑,二百斤的大米或两包水泥一扛,,四百多级台阶要一口气扛到60多米高的库房里,无论年龄大小,职务高低,谁都不退缩。特别是扛水泥卸煤时,官兵们图个爽利,有时甘脆只穿一个小裤头干活,结果不是变为“非洲黑人”,就是成了“水泥塑像”,最后不管凉热,跳进大海洗个痛快。第二天早起,感到脖子肩膀疼时,才知道水泥把皮都烧掉了。有人保守地估算了一下,一个守岛五年的老兵,仅卸船一项就相当于扛着100公斤的重物爬了8座珠穆朗玛峰。这就是我们的守岛官兵啊!然而,当他们离岛时,除了带走对海岛的无限思念外,还带走了他们不得不带走的“腰肌劳损”,“椎间盘突出”关节炎等职业病。这样的战士一茬又一茬地退役了,他们融入默默无闻的奉献者行列中,那闪光的年华,

作者简介
刘振平,1954年2月出生,学生出身,大学文化。原南通市委常委,军分区司令员,大校军衔。1972年12月应征入伍。先后担任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营长、团参谋长、副团长、团长、军分区参谋长等职。
入伍后,他能正确对待苦与乐,在黄海深处、远离大陆、荒无人烟面积仅有0.056平方公里的小岛上,从士兵到营长整整驻守了15年。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他能够以苦为荣,以岛为家,无私奉献,尽心尽责。先后入南京高级步兵学校、石家庄高级陆军学校深造。
入伍来,他先后荣立三等功三次,受嘉奖二十余次,多次被省军区和师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干部标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