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山奇石(散文)
作者:严辉文
将军山松风步道修好了,一起去看看?徐古的朋友在微信上发出邀约。对于新洲山水,只要有人邀游,我总是会踊跃相随的。
一个夏天的日子,我们奔赴将军山。车过金盆寨大桥,抬眼看到将军观,朋友就喊停车,景区入口在这里。绕过将军观,在三生石的注视下,我们走上了将军山最西边的平台。这是将军山与人间的接合部,山下千里岗、柳树河、道观河,满目苍翠,蔚然深秀。河山如画,津梁似梦。我想象如果有山神,定当爱不释手。或会在寻常人不可见时,伸出巨指,把玩盈握,轻轻抚慰。
从将军山西峰西侧,沿松风路登顶西峰,有亭翼然。登双层亭,视线超越松枝阻挡,心情豁然开朗,接天山、大崎山俨然刚从大别诸峰中脱颖而出,挺秀姿媚,引人神往。我们似乎也刚刚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从繁华琐碎的人间,升入大别仙境。
我们来到了将军山上。我止不住引吭高歌,身心为之大振。山脚下就是铁马池、将军泉。朋友的介绍把我拉回了将军山西峰脚下,我顺便也看到了将军山东峰西坡。可能之前您也像我一样,不只一次到过将军山。但彼时西峰松风步道未修,我们都是从将军山东峰北坡拾级而上,至金盆寨,上曙光台,指数远处的石头和山谷,复习唐朝将军抓鸡故事:唐玄宗时宫中盛行斗鸡游戏。
某日,玄宗的金鸡突然飞逸。某将军奋勇追赶,至大别山余脉,金鸡竟溺毙金鸡坳,将军不敢复命,死守此山,终老林泉。
如果有幸从山濛濛,松翳翳,石巉巉之间,有所观瞻,得以附会,便兴尽而返,自以为得之。但回过神来,总不免发出“到此一游”式的例行浩叹:不来遗憾,来了就那么回事。
现在请注意了,将军山东峰西坡,已全无死角与我们裸裎相对。那是何等的壮观!将军山这些连绵无尽的石头,从前只能在天气好视线佳时指数想象的鹰嘴石、奇石阵,只有少数探险者敢于攀援的隐士洞,齐齐进入我们的视野。
山之可贵,在于奇石。将军山东峰这些石头,特别引人遐思。在接云台附近,一大块石头斜趴山麓,似有意向接天山、大崎山方向逸出,但又受到将军山峰羁勒,静而取欲走还留之动势。几株小松见缝插根,活泼可爱,给石头增加了一点灵动秀色。石头纹路隽永,表情丰富,水流云走荷星担月的丰姿呼之欲出。旁边是鹰嘴石,整块巨石踊跃奋迅,撑出天际。如果不是被将军山连根稳住,谁也拦不住它的凌云飞天之志。
再往前,路的上边,一大片石林奋不顾身,并肩连臂挡住将军山东峰的无限奔突,石墙峭拔刚劲,巍峨雄健,仿佛他们才是这座山的真正英雄。石面上,风雨、苔鲜、亘古的时间、松枝漏下的阳光,交互作用,形成了独特画风,那是古老文字,隐秘图腾,凑近可以看见石头里的河流,石头里不熄的火焰,堪称自然和文化的双重遗存。
清同治进士、官至兵部给事中的徐古人洪良品,有著名的《登将军山》诗:
隐隐烽烟樵唱断,
萧萧戌垒暮云平。
山空涧沸松风响,
犹似当年铁马声。
多有人建议刻其诗句于石墙,我总会为那道石墙竭力辩护,力劝另树人工碑刻,保留原石原貎。
路的下边,松阴处,是一片小石林,一块兀立的大石头下,几十块小石头聚首参禅,场面宏大,如古僧讲经,似将军布阵,好像石头们也不能单纯靠自学成才,需要在这个天然的石头课堂苦心修炼,反复打磨,非九九八十一回合,不能独自出山,担当大任。
小石林下,是著名的将军洞。朋友介绍,石头是慈悲的,几块石头一合计,决心要给山间人一片藏身地。于是历代兵将、士人、樵夫,遇山中小气候,不测雨雪,或林中猛兽,难挡异类,就有了一个石头的护身符。曲折向上,是撑腰石,这是体积堪比鹰嘴石的一块巨石,重可数百吨,像是奔跑了几世几劫,终于倦了,随便找到几棵松树靠着暂歇。或者是女娲补天之时,其补天之材遭冷遇抛弃,于是委屈将就,暂栖松林。看得过路人心酸,生怕它打盹失稳,一旦惊醒再次奔突。于是我也学着往来山中的人们,掰下松树,捡起竹棍,在石头离地的两侧飞翼处,撑起竹木,以求石我两安。
曲折向上,是将军石最辉煌的篇章。金盆寨下,松树林间,趴着四块奇石。朋友为我一一指数。像一条鱼的,叫鲤跃金盆,旁边像乌龟的,如老龟问寿,稍下面的,是小金字塔,再旁边的,趴着一条石头,活生生一条鳄鱼出洞。这是石头们的剧场,它们一定是为排演一台经典剧目,抱着分镜头剧本,进入各自的角色,孜孜不倦,精益求精。登顶处,是金盆寨。石头曾是人类最可靠的朋友,也是最便利的材料,一块块片石,由前人在将军山顶垒起了金盆寨的盛名,让其成为了蕲黄四十八寨的坚固守望楷模。
再往下走,朋友说,看石头看累了吧,我们在怀英亭里歇歇。人坐在怀英亭,我心里还想着刚刚经过的那些石头。这至少是我目前在武汉所能看到的最大的奇石阵,我一直试图把它们想象成规则的佳构,把散落将军山的奇石相象成大别山系大钢琴的琴键。然而这些石头是不规则的,实际上,它们也没有必要规则,不规则才是石头的本性,是世界的原貎,是事物的真谛。我又推想这些奇石的成因,或是在远古洪荒之际,大别山活泼顽皮的石头们不受约束,一路奔跑、跳跃、玩倒立、练一指禅,突然听到山神吹响终场哨,于是在将军山把瞬间凝固成永恒,形成亘古的石头奇观。
我们沿将军山东峰北坡下山,转过白云桥,展眼望去,奇石如隐若显,有的石破天惊,有的裂帛有声,余韵不绝,意有未尽。我望着那些石头,心里默念:石兄回吧,不劳远送了。石头们仿佛重新抖擞身子,如顽童放野,武士打拳,一阵飞舞,一场旋风,当我眨眼之际,忽又收势,重新入静,以千姿百媚,代表将军山向人间发出新的邀约。
严辉文,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文艺理论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小说、散文、诗歌作品见于《安徽文学》《芳草》《长江丛刊》《青岛文学》《绿风》《牡丹》等刊。多篇杂文作品入选多种年选本,有诗歌入选《中国精短诗选2021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