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汉中
年逾古稀,思乡之情日盛,几回回梦里的泪珠,终于编织成了一个“宏伟”的计划——回老家看看去!
我驾着我的宝马(电动四轮车) ,出小区上了明远路,向着西南方狂奔而去。过西安路,上二河桥,走马头街,跨瑶河桥,穿南陈集镇拐弯向西又行5公里,让我魂牵梦萦的老家学田村小姬庄终于呈现在了眼前。
从她的名字就可以想象出她的规模来,依路傍河,在一个方圆不到一平方公里的角落里,由北往南依稀散落着三排人家,总共不足三十户。人口从没突破200。
我的老家没有什么独特的优势,贫穷落后是他的代名词,解放后40年的时间里没有出个一个吃公家饭的人,破草房,泥孩子,烂泥路,趿拉着鞋,穿着补成万国旗的衣衫,满面愁苦的人们是留在我记忆里最原始的画面。说到这些,多有得罪我的父辈祖辈们了,因为我给他们的脸上抹黑了,罪过!其实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是他们繁衍了一代一代子孙,他们为营造家园所付出的辛劳比我们这一代人要多得多,国运如此,无可奈何啊!
下车沿着村头水泥路,绕个弯来到我的老宅前,寻找我的乡愁情结所在,说是我的老宅,其实房子早已在2017年“城乡拆挂”时被拆掉了,眼前看到的是一片绿油油的麦苗,我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慨叹:真可谓是沧海桑田啊……
面对着麦田,我努力搜索着老家的画面:两层小楼和两间普通的平房构成一座农家小院,占地300来平方。这样的建筑,现在来看确实不值一提,但在当时却是我的骄傲,因为贫穷,几代人受够了有钱人的白眼,终于轮到我这一代,通过夫妻的节衣缩食和辛苦打拼,历时5、6年,像小鸟砌窝似的一根树枝一口泥巴地盖成了这座楼房,而且还是全村第一!我把它当作是自己人生的巨大成就,心里面一直把它叫做“争气楼”。如今房子不在了,然而,随着岁月的增长,我对它的怀念之情却与日俱增,常常想起它心底就泛起一阵隐隐的痛……
迈开脚步我在这片麦田里丈量起来,估摸着寻找老家当时的鸡窝、狗棚、猪圈的位置,脑子里闪现出一串串猪欢鸡鸣狗叫的画面,内心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受,说不清是寻得的欢乐还是丟失的苦痛,真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离开老宅向西踱步,心里默数着,这是徐老大家,这是二奶家,这是王大娘家,这是三龟腰家,这是……,想当年我的这些左邻右居们,一个个亲如一家人,吃饭端着饭碗跑三家,张家的姑娘出嫁啦,李家的母猪下崽啦,老刘头的三儿子考上大学啦,赵小二昨晚梦游跑掉粪坑里啦,等等等等,无不是乡亲们热聊的话题。记得有一天夜里,我家的猪子越狱出逃,愣是惊动了半截庄的邻居们帮助找了个半夜。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老家就是孩子们的乐园,那时谁家都有好几个孩子,大家整天糾集在一起鬼闹,我们窜巷绕房,下河上树,捉泥鳅掏鸟蛋,埋地雷炸鬼子,整天把个村子闹得像花果山似的,白天打梭踢球做游戏,晚上排成队在村子里巡逻,大家高声喊叫“一,一,一二一,一二三四——!”喊叫声吵醒了劳累一天的大人们,推开门扯着嗓子骂道“你们都是神拿的还是饭撑的!”于是大家一哄而散。过不了多久,这样的情况又在前面那排庄子里出现了。这样有趣的事情(或者叫恶作剧)数不胜数,有件事情让我至今想起来都能从梦中笑醒。说的是村头赵公河的东岸上有块西瓜地,西瓜快要成熟的时候,那片瓜地可就成了我们惦记的地方,看瓜的姓王,我们都叫他王老头,王老头很坏,看到我们就吹胡子瞪眼的,西瓜地的边都不让沾,巴不得把我们都赶到天边海外去!怎么办?我们几个磨划好几天,终于拿出一套方案。那天,我们集合了十几个小伙伴,大家一丝不挂地从王老头的瓜棚前经过,王老头拦着不让走,
我们就七嘴八舌地和他吵起来,“我们又不偷你的瓜凭什么不让走?”“我们下河洗澡的,河又不是你家的!”
“……,……”王老头说不过我们只得放行,于是,大家扑通扑通跳下河去。王老头也站在河边看热闹,你摸一个螺蛳扔上来“王老头,螺蛳要不要!”他摸一个河蚌扔上来“王老头,河蚌要不要!”只见王老头左躲又闪,弄得满身泥水,一路骂骂咧咧地走到瓜棚里去了。王老头走后,大家游到了瓜地的南头,各人挖起河底的黑泥巴,把自己涂抹起来,涂得只露着两只眼睛,涂好后从河里爬上岸,一人从地里抱起一个西瓜,飞一样地分散跑开去,把个王老头气得直跺脚,像杀猪似的狂嚎。这个方法很好使,王老头看得见认不识,即使撵上了也抓不住。有一回,王老头趴在西瓜地里守候,终于抓住了徐老叔家的小二毛,王老头扯着嗓子问“你是哪家的?"“我…我…我姓姬,姬小八子”说话间小二毛手一挣滑脱跑了。王老头撵不上,一路嘟嘟囔囔地边走边说“我叫你跑,找你老子去!”一进姬老叔家门就嚷道“你家是怎么教育小揪的,小八子天天跑去偷西瓜!”姬老叔一听莫名其妙说:“什么?小八子偷你西瓜?来来来”姬老叔把王老头拖到床边揭开被子说:“我家小八子昨天晚上就发高烧,到现在还没起床呢,你看看偷你西瓜的是小八子吗?!”王老头诬赖人家做贼,挨了姬老叔一扽臭骂,连连陪不是,恢溜溜地跑了。
从此以后,各家的大人们也开始教育起孩子们来:王老头也是不容易的,瓜看不好,生产队里要扣他工分的,扣了工分就分不到粮食了,分不到粮食全家人就没饭吃了……,妈呀,偷个西瓜原来还有这么大危险啊!从此我们不再和王老头作对了,不知为什么,王老头也慢慢对我们好起来,大家去买瓜时大多会给于优惠,偶而还会送上一个,大家友好相处,从此平安无事。
我的一帮老邻居们现在都搬到新农庄上去了,我想去巡访我的老伙伴们,走到田头往左折个弯就来到了新农庄了,放眼望去,一条宽阔柏油大马路,两旁排列着豪华的路灯,退后三十米座落着两排别墅式的小洋楼,咋一看确有现代化气派,比起城市里居住条件一点也不逊色,而那菜园里的时令蔬菜青翠欲滴,羊群在河边觅食,白鹅在池塘里戏水,雄鸡在树荫下打鸣,这些农村特有的景致与之构成了一副和谐的画面。可是走进去我却陡地产生了一种莫名凉意,你看这一字排开的小洋房,不可谓不壮观,但大多数都是大门紧锁着,半天难见到一个人,一了解才明白,原来青壮年去城里打工了,孩子也随父母进城读书,老人们帮儿女进城带孩子,现在的情况是留守儿童不再留守,老人进城只剩下空巢了。这是现下广大农村存在的普遍现象。
中午在侄儿家吃的中饭,席间来了三、四个同龄人,起初,聊叙的气分有点拘谨,大家口口声声称呼我为“老师”,我听了有点别扭,不无生气地说:“我们怎么生分起来啦,过去不都是称兄道弟的吗,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老师了?”大家一起哄笑起来。把盏言欢,话题无所不及,我问他们生活得怎么样?老伙伴蚊子(他的大名叫“文从”我们戏称他叫蚊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样子,愣了半天才说道:“物质方面吧,你是可以看到的,什么都不缺,只是一家人东奔西走,很难团聚在一起啊!”老哥的几句话道出了我们的共同心结,老人们过不惯城里的生活,一旦完成了带孙子的任务后,大多回到了老家,而儿女们在城里顶着房贷车贷巨大压力,很难顾得上家在农村的老人,儿时记忆中的那种全家团聚,儿孙绕膝的天天伦之乐很难再见到了。我问兄弟们都是怎么生活的,也就是问问他们都有些什么业余爱好,他们告诉我说,找伙伴们拉拉家常,打打小牌,更多的时间还是要到地里去干活,因为每位老人都还守着十来亩责任田呢!真是可怜,一个年逾古稀之人,还在拼命地干活,你若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他们的回答是,快了,等到闭眼蹲腿的那一天就不干了……
哎!我真不知道这是一句调侃的玩笑话,还是无奈心情的自然流露。眼前的情景不禁使我想到了鲁迅先生在他的小说“故乡”中描写的画面:渐进故乡时看到了几处萧索的荒村横躺在山野的角落里,好友润土,当年是个机智勇敢的少年,他管鲁迅叫“讯哥儿”,他们情同手足,亲密无间。阔别二十年后再回故乡时,见到的是一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满脸皱纹,手干枯得像老树皮,说话也木呐起来,口口声声称呼鲁迅先生为“老爷”。本来一对情同手足的兄弟,由于种种原因,使他们中间产生了一层厚厚的隔膜。那时鲁迅先生把故乡衰落的原因归究为战乱饥荒的祸害,兵匪官商的欺压,等等。
告別老友踏上返程的路,车子在柏油马路上爬行,发出痛苦的呻吟,从前面的后视镜里看到送行的老友们还在频频地向我招手,回眸凝视不由得泪满腮帮,伸出车窗招招手——再见了乡亲们!
车轮飞奔,我的思绪翻滚:天灾人祸交织使鲁迅的故乡走向了衰落,现代化的大潮中,物质日益富有的今天却使我的故乡逐渐被边缘化和泡沫化了,两种不同的时代造成了完全相同的结果,这就是历史吗?再过二十年,不知道还会有谁来守候我挚爱的这片土地,大概只有一排排空虚无望的老房子了吧!
呜呼!我的故乡远去了,而且与我们越行越远……

作者简介: 姜汉中,男,大专学历,生于1953年,中学一级教师,扎根农村教育30多年,一位朴实如泥的教育工作者,从事初中语文教学三十多年,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先后在《淮阴报》.《作文之友》等刊物上发表新闻、短小说数篇,多次获得优秀教师,优秀作文辅导员称号,曾获得淮安市初中语文教师作文命题大赛特等奖。用自己一腔的热血为农村孩子点亮希望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