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一个刚过完三十五岁生日的男人。过完三十五岁生日的一个月里,法考第二次失利,和女友结婚的筹码随着法考的失败,让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泯灭在黑暗里。三十五岁代表着什么呢?代表着最后一年踏进体制内的机会。三十而立,每一天你都得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成就,对社会是否创造了那么点子价值。他的三十五岁,研究生尚未毕业,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谈了段拉扯着分不开又没有结果的恋爱,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消磨着他的意志,让他变成一只鸵鸟,缓慢地把自己的头埋进土里。
回望十年以前,彼时他刚留学归来,意气风发,梦想着自己成就一番事业。他义无反顾只身去了郑州,去搞教育,讲雅思,讲托福。十年前教育值钱,学生们家里都富足,也捧着他,他也确实是过了几年潇洒日子。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他遇见一位姑娘,这姑娘和他志趣相投,自由潇洒,这是他第一次想和一个人结婚。
他长在牢笼里,这笼子可不是他踏出去就锁不住他了。家里不乐意,嫌这姑娘年长他几岁,又嫌姑娘工作不够稳定,嫌两家距离实在太远。他苦苦撑了四年,最终却也是无疾而终。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是笑着的,他说:“她最后出轨了,我爸妈本来已经妥协了,但是闹出来这事也没办法。”。我问:“我记得你之前说,是因为她总是想要控制你。”他又道:“我是觉着,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怎么都觉得太惨了。”。说完他自己反倒笑了,那陈年的伤痛早已经沉入缸底,发酵,漂浮,最终化了烟。
他从郑州回了家乡,攒了点积蓄,觉着教育市场是一块大肥肉,他怎么都得吃下去不可。从投资人那儿拉来一百万投资,他开起了教育机构。他这一步到底是走错了,上课赚钱适合他,公司管理这么复杂的活儿他却玩儿不转。选场地,租房,装修,招员工,宣传…这一桩桩一件件,一系列下来,一百万就见了底儿。可收入没见着多少,课倒是先越积越多欠了不少。他靠运气赚的钱,最终用实力赔了个精光。他母亲看出他窘迫,给他擦了屁股,填平了欠账。
一次无疾而终的创业,一次被背叛的感情。这时他三十岁,他一夕之间被打回原形,躲回了从小养他的牢笼里默默舔舐伤口。似乎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日复一日的平淡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有一屋蔽日遮雨,有一床容他酣睡,饿不着冻不着,家里给他的安排似乎也没有他所想的那样不好。
可这点子反省也没起什么大作用,他开的机构倒了之后,他又进了一家教育机构,当个小管理。老板不懂教育,只随性当个喜欢被捧臭脚的上位者。管理层斗得厉害,谄媚小人升的却快。任他们如何谄媚,如何狡诈,他们背后有等着要钱的父母,等着吃饭的孩子,月月催缴的车贷房贷,他们得留下,每月得拿回去几颗碎银子,他们拼的是命。
而他呢?每天开着车不慌不忙楼下打个卡,买杯星巴克拎上楼,中午和几个管理一起吃个饭,聊哲学,聊政治,聊品味。吃完回公司睡上一觉,下午训训这个,骂骂那个,就又开上他的小车儿回家参加家庭聚餐。他跳出火坑又进了狼窝,一朵被娇养起来的花,一个吝辈子没吃过什么苦的人,一个什么都不缺的本地人,怎么斗得过挣扎着生存的老油条们。
双减政策一下来,加上疫情,公司开始亏损。有亏损,自然就得少养闲人。他说:“我把他们当朋友,我和他们吃饭从没让他们出过一分钱,他们却这样背刺我。”。职场里,哪来的朋友?他丢工作不过少喝两杯星巴克,不过少吃两顿大餐。于他是皮毛之痛,于人是切肤之痛。于情于理,他都该走。
这一仗他又败了,败地惨烈。一朵娇花,离开了供养他的土壤如此久,早已只剩撑在外面的空架子。他决定考研,回去为自己再镀一层国内硕士的金。回了学校就代表着这日子开始只出不进,他那点存款也是只少不多。三十多岁,怎么还好开口朝父母要钱花,这日子也就只能紧巴巴地过。从三十多一杯的咖啡到五块一杯,从大餐到学校食堂随便凑合,从SUV到父亲换下来的省油车。即便是到了这份儿上,他又不知深浅地谈了个小女朋友。他看上这姑娘身上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潇洒,自由,散漫。他在她身上看见自己浪费的十年,看到自己选错的路。家里又是不同意,他说:“我现在依附在家里这棵大树上,所有的养分都靠着这棵大树施舍,我没办法反抗。”。
他把希望寄托在法考上,他觉着只有通过了法考,他才能有机会在社会有立身之本,他才能有和父母谈判的资格,他像是个等着成绩出来找父母要奖励的小孩儿,满心自得,却迎来了又一次惨烈的结果。他蒙住自己的眼睛,堵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沉进绝望的深海。不过皮毛之痛,不过是大多数人都有的遗憾罢了。他们说。天底下多的是为了温饱挣扎的人,多的是连住处都没有的人,多的是被房贷压的喘不过气的人。
这朵娇花,死在了夏天。
这也只能怪他,怪他不该对不属于他的自由有了肖想。怪他,怪他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理想抱负。怪他,怪他一次次急于求成,忘了自己不过是一朵娇花。
他妥协了,妥协于囚困他一生的牢笼,妥协于残忍的社会,妥协于失败,妥协于自己的无能。人总是在拥有一些美好的时候,想要更多的美好。人总是在经历过苦难之后,明白平淡如水的日子才最难得。人生总是不如意的,这朵花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就不该奢望自己比苦难里拼出来的人更血性,更懂厮杀。
这朵花,最终变成了一只鸵鸟,一支不起眼地,从粗壮大树上延伸出来的枝桠。风来,他就随风晃一晃,风止,他也便停。这命运的齿轮啊!转来转去。人在苦难里趴下,也在苦难里成长。我也期望着他能有一天忽而惊醒,冲破桎梏,涅槃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