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蒋瑞明,女,大学文化,1988年10月生于广东省雷州市,2009年加入广东省作家协会,系鲁迅文学院第六届高级研讨班(中青年儿童文学作家班)学员,现在雷州市一间小学任教。出版长篇小说《梦星》、《阳光时空》,发表短篇小说《赌债风波》、《清摊》、《流浪日记》、《紫荆花开》、《村中怪事》等,其中儿童文学《芽芽的鸭子》被收入2007年接力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儿童文学名家新锐精品系列丛书,并获第十届湛江市文化艺术精品奖二等奖、“新人新秀奖”,小说《流浪日记》获2012年《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笔会优秀奖、第十二届湛江市文化艺术精品奖二等奖等。

流浪日记
□蒋瑞明
X月X日
告别美丽的大自然后,我来到了一个虚幻世界的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恍如做梦一样,一切似乎并不存在,只是自己想像出来的。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永远坠入这个世界时,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随之“轰”的一声巨响,一辆卡车停在我的身边。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大老远我就按喇叭了,就算你是聋子也应该感觉到了!”司机有些生气地说着跳下车,站到我跟前。我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他很朴实,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短短的平头发像一层薄雪盖在头上,好在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为他的苍老赢回了些许活力。但我想他最少也有七十岁了。对他的谴责,我并不想开口说些什么,更不想生出事端,所以我深深地向他鞠了个躬。周围原本行色匆匆互不关心的行人突然停住了,都将目光投向我和司机。
司机见我鞠躬后叹了口气,手指了指卡车,一脸无奈地对我说:“刚才为避开你,陷进一旁的坑里,现在车左边的前轮被卡住了,请你跟大家过来一起帮忙推推吧。”说完他向卡车后边的人招呼了一下,就回到驾驶座上。我便随着人们走到卡车后面,一起尽力地推。司机也加大了油门,车呼呼地咆哮着,车轮在坑中打滚了无数圈后终于开上了平地。
卡车开走了,人群又匆匆地向前赶路,我独自漫步其中。
这是个集圩,虽然不大,可每天人流量很多,是两个大城市交界地唯一的集圩,也是过往行人歇脚的地方。我本来只想吃一碗面后就继续赶路,没想到会因一个小女孩留下来过了一晚,还决定了我前进的目的地。
她叫小麦,瘦瘦小小的,梳着两条小辫子,穿着一件长袖衫,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小孩都憔悴。我是在面摊旁的小巷中看到她的,当时她被两个高大的小伙子拦住,他们想抢她手中的花生油。在这个人们连花生米都难见到的地方,花生油可以说非常珍贵的。两个小伙子很想得到它。但小麦紧紧地抱住花生油,死活都不肯给他们。
我只是一个过客,不必要介入别人的生活,管别人的事。可小麦那娇小的身影和坚定的眼神,让我无法袖手旁观。于是,我赶跑了那两个小伙子,而他们也让我受到了爱管闲事的教训——我被他们用小刀刺伤了右手。
“谢谢。”小麦很有礼貌又真诚地报以我一个灿烂的笑容。但她的脸很苍白,显得是那么的悲伤。
“你流血了,到我家去吧,奶奶会帮你止血的。”小麦看我皱着眉头,知道是伤口让我痛疼,便拉着我的手紧张地往家里跑。
娜塔奶奶很慈祥,也很好客。她见孙女满脸笑容地拉着我回家,就很热情地请我坐下。
娜塔奶奶和本地普通人家的奶奶一样,慈祥的脸上深深地刻着岁月痕迹。她坐在我对面,见我还背着行囊,笑着把手伸过来说:“把这个放下吧,你背着它一定很累了。”我回头看看背在身后的行囊。是的,它是很重。它陪我走过了很多地方,收藏了很多记忆。我自背起它的那天就没想过放下,但娜塔奶奶那只粗糙的手让我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我便将行囊卸下交给了她……
“奶奶,爷爷几时才能回来?”小麦一边看着奶奶为我包扎伤口,一边问爷爷的消息。小麦一出生就没了父母,她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
“修好佛像,他就回来。”娜塔奶奶柔声说。小麦听了有些失望,不再问爷爷的事了。
“年轻人。”娜塔奶奶为我包扎好伤口后平静地说,“谢谢你帮我们保住了那瓶香油。”那里人都把花生油称为“香油”。
“香油是依凡大师从遥远的城市为我们带回来的。两年前他路过这儿,我们请他吃饭,他说他要到遥远的东方去,问我们需要他帮忙带些什么回来。”小麦天真无邪地向我说着花生油的来历,“本来我们不想要什么,可是我们听说香油炒菜味道特别好,就请他回来时帮我们带上一瓶香油。”我用眼瞄了一瞄那瓶香油,很普通的一样东西,在我十七年的生命中,有十六年间每天所吃的菜里都有香油。而小麦却告诉我,她从来不知道香油是什么味,我很怀疑,在这物资匮乏的地方生活的人们竟然还有快乐?
“奶奶,我们今晚就用香油炒菜好不好?”小麦撒娇地拉着奶奶的手。奶奶一直微笑着看着她,眼中充满无限的疼爱。小麦反复地问好不好,几分钟后奶奶点头答应了。小麦兴奋地在奶奶脸上亲了一下,又看向我,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她很小心地跟我说,“你能留下来吃晚饭吗?”听了小麦的话,我知道她在打我的主意,但一个小女孩她能想到什么?
我看了看她,既感激又有些疑惑不解地问:“是免费的吗?”我希望她能坦白。
“当然。”小麦回答得很坦然,她接着说,“我希望你到圣地时帮我看望爷爷,他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我很想他。”小麦说完满是期待地看着我,那双紧握的手说明她是多么希望我能答应。我点头了。
说实话,那餐饭菜很普通,然而我们吃得很开心。小麦的脸上充满着笑容,她不停地为我夹菜。一股股香气钻进了我的鼻中,那是菜散发的,让我胃口大开。这是我这一年来觉得吃得最美的一餐,同时,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香油给人带来的快乐。我注意到,我、娜塔奶奶碗里的食物和小麦的不一样,她吃的不是米饭而是米粥,而且她只吃了两口菜。晚饭后娜塔奶奶告诉我,小麦的胃不好,所以她很多东西都吃不下,因此长得比同龄的小孩瘦小,脸色很苍白。可是小麦的笑容很灿烂,她从来不为自己的病而感到不开心。
X月X日
我又背上了行囊,告别小麦和娜塔奶奶,离开了吵闹的集圩。这次我不再像从前一样无目的地向前,而是要找一个被人们称为“圣地”的地方。小麦的爷爷——阿达老人是位资深的佛像修补工,常年修补圣地的佛像。
这条大道一直通向“圣地”。一路上风吹起尘土从我身边掠过,头上的太阳就像火球。这儿不是沙漠,却是与沙漠一样贫瘠的戈壁。我有些不耐了,望着前面一望无际的道路,旁边除了沙石还是沙石,一棵树木的影子都没有。我厌恶这样的路,它让孤身的我感到悲凉。就在我想放弃前行的时候,一辆车从我身边驶了过去,但很快停了下来。
“年轻人,上车吧,我载你一程。”司机从驾驶室中伸出头向我说。
从我站立的角度看不清楚他的脸。当我走近车门时非常惊讶,因为这司机就是昨天将车开进坑中的那位。
“怎么是你呀?”司机看到我也有些惊讶,打趣地说,“我们这也算是有缘了,上车吧有缘人。”说完他开了车门让我坐在副驾驶位。我没多想就上了车,因为在这种地方,要很久才会有车经过,而且车主不一定会停下来问你要不要搭便车。
“年轻人,你是来这儿游玩的吧?”车一开,司机就说话了,“怎么啦……你的脸上,好像布满苍桑?你还没到我这个年纪吧?”
我一直靠着车门,望向窗外,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但他并不介意我的无声,一人犹自喋喋不休地说着。
“你是不是走了很长的路呀?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在这条道上赶路知道吗?而且你没有车。”司机说着笑了一声,“那怕是一辆自行车也好。你也看到了,这一路上多荒凉啊,你要是有车,前进的速度就可以快一点,知道吗?这儿有狼,晚上一个人走路很危险的。”
从窗的玻璃上,我看到司机说话时那眉飞色舞,两眼直盯着前方的样子,一点也不觉得他是在跟我说话,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缓解气氛。
“嗨!你知道吗?”司机的语调突然沉了下来,我瞄了他一眼,有些紧张,警戒心强了,人总是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而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又变回先前的语调,“这是我跑的最后一趟车了。我老了,明天我就退休了……”
在交谈中我才知道,司机名叫石大头,今年六十二岁,出生在一个混乱的年代,很小就失去了亲人。长大后他被分到这儿当知青,在领导们的帮助下,娶了本地一位姑娘为妻,于是失去了返城的机会。在这几十年间,他一直都当司机,每天都在公路上来回跑着,为各地送货、运物。他很认命,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所以他的妻子因难产与孩子一起永远离开了他,他一点也不怨天。
我看了他很久,一直都默默无语。许久,我才开口问:“你不觉得难过吗?”
他看着我笑了:“当然,人心都是肉长的,我那时非常难过,还大哭了一场。”
“现在呢?你不难过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有时想想也会感叹的,但是过去这么久了,人怎么能老是活在悲伤中?”说完他瞄了我一眼不再说话。他瞄我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不对,但不是危险的信息,我也不去在意。车里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
一个多小时后,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想到司机突然大声地喊了一声,我立刻打起精神,还没等我开口,车就停了下来,司机快速地打开车门跳下车。我感到十分疑惑,也跟着下了车。
原来在我要睡着的时候,一支颇为壮大的“自行车队”和我们在这条似无尽头的大道上相遇。那些人都是男的,老的都和司机一样一头雪白的头发,年青的有几个比我还小。他们好像和司机很熟,我站在车旁看着司机和他们开心地互拍肩膀。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在这荒凉的地方生活,那些人还能笑得和阳光一样灿烂?
司机好像忘了我的存在,忘情地和那些人聊起来。我看着太阳慢慢地由金黄色变为红色,直到没了耐性,就跳上车重重地按了一声喇叭提醒他。喇叭声在这空旷的地方就如同古老的火车鸣叫声一样响彻云霄。我没有把头伸出驾驶室看司机和那些人,他们的反应如何,我不知道。
两分钟后,司机笑容依旧地回来了。他一边起动车子一边向我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那些人都是在‘圣地’工作的,其中很多是外地人,都是为了生活才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听了司机的话,我把头伸出车门外,虽说那些人的肩上都负着沉重的“千斤担子”但我看到的都是乐观的人们的背影。
司机叹了一口气,道:“养家是很累的!”接着他问我家在哪里?
“家?”我笑了。这一笑中有太多的感触,我说不清是什么,只知道如果他不问我,也许我已经忘记了。我向前挪了一下身子,靠着窗回想着自己的一切。
我自小生活在一幢冰冷的大房子中。我有父母,但我从不觉得他们是亲人,因为记忆中他们永远只会跟我谈学习成绩,从没抱过我,也没对我笑过。在我自我放逐之前,他们一切还是老样子。现在?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再和他们联系过,也拒绝打听他们的消息。若问我为什么要自我放逐?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无法再在那座冰凉的毫无温情的房子中生活了,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冰凉、越来越迷惘……
车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圣地”,一个人潮嚷嚷的地方。司机下车送我,在我转身要离去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
“年青人。”他意味深长地说,“前面的岔路很多,看清楚了再走,别把自己给丢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不过我心中对他有些感激之情,像当初一样,深深地鞠了个躬,向他道谢。
X月X日
我仰头看着眼前的佛像。他,威严而祥和。人们常说,佛普渡众生,他专为人们指点迷津。很多信佛之人遇到不顺心的事总会前来求示。我看了很久,最终无言地离开。我得去找小麦的爷爷——阿达老人。我穿过无数人群,才遇到了这里的一个小和尚,我向他打听阿达老人的信息。
“他们昨天下午已经回家了。”小和尚对我说。
我这才想起昨天在路上遇到的那群人,司机跟我说过,那些人是在“圣地”工作的,小麦的爷爷应该在其中吧。他回家了也好,小麦可以见到他了。我谢过了小和尚,就在“圣地”闲游。
钟声响起,心似乎受到了洗礼一般,闭上双眼,默默感受。此刻,我明白人们为什么要称这儿为“圣地”了。它很神奇,分明人潮涌涌却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显得宁静。看着虔诚的信徒们专心地朝拜,我也受到感染,跪了下来,但我始终没有朝拜,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也许是我的举动太奇怪了,引起了一位大师的注意。我站起来想离开这儿时,他叫住了我。
可能是和那些佛像一起久了,在大师的身上总弥漫着一些凡人所没有的感觉。他的眼光很祥和,他的笑容很平静。
他带我到一高处往下看,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迟疑地回答。
“知道为什么叫住你吗?”他笑着问我。我只是看着他,他说因为我迷路了。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一直为路而奔波,有的人很快就找到了,但有的人会一生也找不到方向。我也迷路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呢?我细细地回想着,被锁住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浮现。我的确迷路了!因为我心中有许多困惑,不懂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年轻人。”大师盯着我看了很久才问,“你一直在找一样东西是不是?”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要自我放逐。是呀,我是因为太失望了,所以要寻找希望。
“你找到了吗?”大师又问我。
我看着下面的人群许久、许久,等我想清楚时,大师已经走了。我抬头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小麦和司机灿烂的笑容,娜塔奶奶的慈祥,大师的祥和,好像就在眼前。他们好像是指路明灯,给我带来了很多的感悟和希望。
我想,自己该走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自己要走的路……
↑发布人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