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的时光总是太短,夏菊就要和婆婆、姐妹们分手了,她把带来的两大皮箱衣裳拿出来叫她们挑,这是以前的传统,她和老五到外地演出回来必给姐妹们带衣裳,大多是她们穿过一两水的,款式超过当地好几年,夏家七姐妹长得一般高,衣服可以换着穿,就每个人都成了时装模特。
夏菊先让她婆婆挑,她婆婆说:“你的衣裳我哪能穿?”她就给她婆婆挑了一件黑色的羊皮风衣,说:“妈,这可是正宗的意大利货,我在海南用不着,您穿着正好,不知道啥时您能跟我们过?”她婆婆穿上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扭呀扭,感觉挺好,说:“你们不是要回来吗?你留着穿多好?”夏菊说:“咱们在老七家的房子预算总增加,原来说一百万就能盖三百平方,现在花了两百多万还差一百万,就得看小山子能不能画得动了。”
夏菊又让大姐挑,大姐看到那么多衣裳就没了主意,就让妹妹们帮她。夏菊说:“大姐,咱们爸妈都没了,别看你是我们的大姐,却像我们的母亲,操心出钱又出力,没一家的事儿你不管。菊花山庄建成得你主持,咱们姐妹得常聚,并且把这传统传到下一代。”
大姐说:“我别看是老大你是老三,只差五岁,你我却像是两代人——你们五个小的般大般,外人都分不出大小来,我说今后得咱们三妹夫主持,他比我老公和二妹夫有见识。”
夏菊婆婆说:“他不行,还是大姐和老三主持。”
姐妹们都说:“对,还得你们俩主持。”
老二挑完轮到老四,夏菊说:“四妹,你和我婆婆在吉林,得经常过去看她,就像对咱亲妈一样。”
老四一搂夏菊婆婆的胳膊,说:“我们娘俩经常见面。”
夏菊婆婆说:“她每次来都把我吓一跳,你们姐俩的表情和声音都一样,还以为是你呢。”
老四说:“我哪有你儿媳妇有魅力?”
轮到老五,夏菊说:“五妹,你家原来条件最好,没少帮老六老七,父母都是在你家走的,你对咱家的贡献最大。现在条件差了没关系,我们回来会在农村搞画家村,你儿子可以跟他三姨夫干。”
老五说:“有主保守我们什么都不缺乏。”
夏菊笑笑,老五原来可挺“物质”。
老六挑完轮到老七,夏菊说:“七妹,你老公最能干,你婆家在当地也有势力,可房子的预算真的不能再突破了,我和我女儿家都干腰(没钱)了。”
老七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又要装修又要搞园林嘛。”
老六说:“还得搞艺术团呢。”
其实夏菊才是夏家的灵魂,她每年回老家都像是过年,要不姐妹们各忙各的很少相聚。这也是江山愿意投资在农村建房的原因,他家就缺这种同胞之情,也是考虑到母亲养老,“那就继续当画奴吧。”他想。
没想到那次夏家姐妹的大团圆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夏菊回到海南的医院一检查,结肠癌晚期,她女儿亮亮立刻从宁波飞了来,眼睛肿得像鸡蛋似的,当着母亲的面她还得强装笑脸,说:“妈,我问过我们那边的专家,他们说现在的医疗科学可不像当年,癌症是常见病,好治。”
夏菊虽然是个刚强的人,一听是结肠癌晚期就下不了病床了,说:“女儿,我有几个遗憾得跟你和你爹地说。”——“爹地”是亮亮给江山的称号。
亮亮笑笑,说:“爹地,我妈给咱们俩安排工作了。”
这爷俩就坐在了夏菊的病床前。
夏菊拉着亮亮的手说:“亮亮,你女儿都五岁了,你爹地认识你时你才五岁,那时候我们俩就要结婚,阴差阳错到现在都没结成,我们是相爱的,你知道,病好了我们就去办,小山子,你同意吗?”
江山忍住眼泪说:“我同意。”
“我不放心的第二件事是你爹地的身体,他总腰疼还手脚麻,那年上街他突然晕倒还是你给拉起来的,汽车险些从他身上压过去,多危险?因为他不是公费医疗就不去体检,这怎么行?”
江山说:“过几天我就去。”
亮亮说:“爹地,别怕花钱,我给你报销。”
夏菊说:“我第三个不放心的就是咱们在公主岭你七姨家投资的房子,这是个决策错误,把你爹地给累坏了,把咱们两家也拖垮了。”
亮亮在她自己家也说了算,说:“我再出三十万,好在那是一笔资产。”
夏菊闭上眼睛,泪如雨下,说:“这我就可以瞑目了。”
夏菊又给她婆婆打电话报告了得病的消息,说:“妈,我可能不能陪您过晚年了。”她婆婆在电话那边已经泣不成声,说:“儿啊,我这就过去陪你。”夏菊说:“妈您不用过来,有亮亮陪我就行,我们还会见面。”
夏菊又给老五打电话,老五听了说:“姐,那你就祷告吧。”夏菊顿时就火了,说:“我祷告什么?你说我没救了吗?”——她那时还没信基督教,认为祷告就是没救了,影视作品中就是这么说的。
亮亮和她母亲长得不像却哪哪都像,都敬业、都对公婆和丈夫好,都受到单位领导和同事们的喜欢,并非名校的她已经是宁波最大的外企的董事长助理,办事能力比江山强得多,她和妈妈立刻决定到杭州动手术——杭州结肠癌的治疗水平全国一流,亮亮的董事长给那边医院的院长打了电话,过去就有床位,立刻手术。
临走前的晚上夏菊对江山尽了一次做妻子的义务,她就像对待工作那样按程序并且一丝不苟,完事说:“小山子,你再见到我就不是囫囵个儿的了,只遗憾嫁给你时我不是处女。”又哭了起来。
江山说:“你说这个干啥?”
夏菊说:“我真没跟你过够呀,亲爱的!我如果走了,亮亮会照顾你晚年,当然,她也会管她亲爹,这孩子很孝顺。”
亮亮对江山虽好,每次回海南探亲都给他买礼物,可江山不相信一个和他没生活过的继女能管他晚年,说:“我还有飞鸿。”飞鸿是他儿子。
夏菊说:“你就不跟我们去杭州了,继续当画奴,我死也要死在咱们在公主岭的家。”
江山也决定拼了,他的画给钱就卖,可媳妇治疗他不能不在身边,说:“我得去。”
夏菊说:“老六没事儿陪我,亮亮会给她工资。大姐她们也会陆续过来,亮亮给她们出路费。你和亮亮都得干活,我虽然有公费医疗,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媳妇竟然如此清醒,江山也就依了她。
第二天上午江山送夏菊母女登机,化过妆的夏菊穿着一身耐克绿灰相间带黄杠的运动服,鞋也是配套的,那是她年轻时练功的打扮,她虽然面容憔悴依然美丽,走路的姿态也算平稳,还苦笑着向丈夫挥手,这一切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骨子里还是那么勇敢、坚强,可在她们消失在江山视线的那一刻江山发现死亡已经离他们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