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

文/李会芳

       午后，阳光正好，与朋友踩着细碎的光影，牵着时光的衣角，漫步在乡间小路。虽然已经是冬天了，也下过一场雪，可寒凉侵袭过后，大地回暖，阳光灿烂，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冬天？

       没走多远，我被一片东倒西歪的残荷所吸引。偌大的荷塘里，除了少数挣扎着挽留一丝绿意的荷叶，大多数荷叶枯黄卷曲，凋敝不堪，有的已被风霜侵蚀成丝丝缕缕，空留叶脉，匍匐于水面。密丛丛的荷梗倔强着不肯倒下，或弯或折，相互交错，相互缠绕，像是垂暮的老者相互搀扶着苟延残喘的度日子。

       昔日里高昂着头颅的莲蓬，更似一盏盏茕茕孑立的失去了颜色的灯笼，垂老发黑，一如元人刘秉忠曲中所道：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为这冬日平添几分萧瑟。想想，这季节真是无情，夏天还是荷叶碧绿，荷花娇艳，荷香醉人的池塘，如今竟然透着苍凉和伤感。

       残荷，很容易让人想到岁月无情，光阴流逝。记得《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林黛玉说：“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李商隐的诗一直流传千古，看来喜欢的不止林黛玉。

       沿池塘边寂静的小路走，欣赏残荷的凄美，池边有人垂钓，朋友像见到熟人一般打招呼，并问：能钓上鱼吗？答曰：能，有大鱼！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认识，可我宁愿相信，他们是多年前的旧相识。

       继续前行，思绪也在残荷上浮沉，如果下一场雨，会不会就如李商隐所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了，雨打残荷，一定又是别样的景致，那些卷曲枯黄的叶片，是不是也在等一场雨？

       目光游移在残荷间，思绪一直定格在池塘，我想：雨会来吗？我自问，生怕惊动了荷叶、莲蓬以及池中的鱼儿。这时，清风吹过，败落的荷叶相互碰撞，发出“察察”的声响，我看到有几片荷叶，静静地沉入水中，我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失去了繁花时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灵动，这荷塘月色里的满塘残荷，果真是了无生气了吗？

       读吴冠中笔下的《残荷》，看那似浓墨随意洇开的残叶，线条如钢的断梗，在水波间疏影横斜，构成别样的几何图案，又何以在心间氤氲出几分禅意。

        恍惚间，残荷听雨的那番空幽，越过数百年的风尘，从李商隐的吟诵声里，扑面而至。再看那斜卧水面的枯叶，倒立水中的梗干，似乎裹挟着摄人心魄的气度，满蓄着生命不息和悄然待发的禅意。

       我不由得感叹：时光是一位超凡脱俗的水墨画家，他召唤天地之力，借人间百色来描绘春之绚烂、夏之繁盛、秋之斑斓，又用仅剩的残墨，白描出冬之纯厚与苍拙；时光更是一位静默的智者，透晓千古风流过眼处，荣即是枯，枯即是荣的人生之意。

       我豁然开朗：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

   2023年11月24日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