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蛮子的四个男人 （乡土纪实）
作者 安西小六
前几天，回老家参加喜宴，席间看到了三蛮子两口子，两人有说有笑，甚是恩爱。问及两人近况，两人满脸笑意，异口同声：好着呢！
我由衷地替两人感到高兴，尤其是三蛮子。
三蛮子，论辈分我应喊她三奶奶，其实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因为她后来多次改嫁，辈分变来变去，三奶奶只是她在第一个男人家里时我对她的称呼。
她不是本地人，说话蛮里蛮气的，所以有了“三蛮子”的绰号。
对于三蛮子的第一个男人，我的印象颇为深刻。
我们两家只隔着一道浅浅的河沟，三蛮子说话调门高，每次跟男人拌嘴、骂孩子，我在家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这个男人，皮肤黝黑，牙齿却很白，是个踏实能干的庄稼汉子，说话不多，偶尔会来我家串门，但每次都是笑盈盈地听别人聊天。他是那种喜欢凑热闹但又不善于加入话局的一类人。
三蛮子和这个男人生下了三个女儿。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怀第三个女儿时，三蛮子躲去了外地的娘家。
等生产下来第三个女儿回到家里时，堂屋已被大队扒掉了。之后，堂屋一直没有重建，一家五口人挤住在狭小的西屋里，很是局促。
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家一大早响起嘹亮的哭声。街坊们赶过去查探究竟，这才知道她家男人竟然死了。
据三蛮子说，那晚男人出去打牌，半夜才回到家中，临近黎明，说肚子饿，吃了几个凉的柿饼，等她早晨醒来时，男人已经没气了。
这样的急病，村子里几十年没有遇到过，一时间村里人议论纷纷。
男人蒙了白布在家里放了几天，然后用地排车拉出去埋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三蛮子扶着车帮子哭得眼泪连成了线，嘴里一直哀嚎着：你咋走得恁干脆，恁狠心！
第一个男人入土半年之后，三蛮子带着三个女儿，改嫁走了。
她们娘四个走得不远，去了村东的一户人家。
男人是村长的堂弟，秃头，胡子拉碴的，比三蛮子要大十几岁，早年丧妻，有个女儿，刚刚出嫁。
男人有个臭毛病，酗酒，但也有一定的资本，家底厚实，可以养活三蛮子娘四个。
三蛮子嫁过去之后，日子过得不是很好。男人也拿准了三蛮子的心思，知道她嫁过来只是为了女儿们有口饭吃，所以对三蛮子颐指气使，酒后还经常拿她撒酒疯。
男人的女儿对三蛮子也有些反感，每次回娘家，对三蛮子都是爱答不理的，对新冒出来的三个妹妹，更是视为眼中钉。
三蛮子在家里活得战战兢兢的，往常爱说爱笑的她，开始变得有些沉默了。
在这个家住了两年，男人出事了。
一日，男人喝了不少酒在门口坐着晒暖，晒着晒着，脑袋就耷拉了下去。等三蛮子唤他时，一推，他就顺势倒在了地上，一摸鼻子，没气了。
接连走了两个男人，村里人开始用不一样的眼光看三蛮子了，渐渐地，她有了命里克夫的传言。
男人入土之后，不过两个月，男人的女儿就下了逐客令。三蛮子也觉得再待下去没有意思，便带着三个女儿走了。
走时，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她说，这是她用自己的钱买的。
男人的女儿当面没说什么，背地里到处说，那衣裳里放着存款条子，三蛮子卷走了他爸不少财产。至于这话是真是假，外人不得而知。
离开家，三蛮子无处可去，当时邻村靠近河堤正好新建了一家蒜干厂，要招女工，三蛮子便前去应聘。
她跟老板说，我工资可以少拿点，但三个女儿要有了落脚的地方。老板同意了，给她们娘四个在仓库边上安排了一间宿舍。
三蛮子在厂子里干活很拼命，别的女工都是六点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她为了能够多挣些钱，晚饭后又溜进仓库，继续扒蒜皮。
蒜干厂的老板，几年前离异了，见三蛮子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女儿一起过日子，不容易，平常对她们便颇为关照。
一颗久居暗室的人，突然照进来一束阳光，那颗心立马温暖了起来。
后来，三蛮子就带着女儿们住进了老板的家里。虽然没有领证，外人都知道，三蛮子这是又改嫁了。
因为成一家人了，干活就不再好意思拿工资，但三蛮子干活依旧很拼命，每日每日的扒蒜皮，那双手早就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
当时，三蛮子的大女儿已经读初中了，在男人的唆使下，大女儿辍学回了家，跟在三蛮子的后头，跟着没日没夜的扒蒜皮。
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三蛮子的这个男人也是如此。
家里有了三蛮子还不知足，又跟蒜干厂里的另外一个女工搞在了一起。
那女工也是有家室的人，这事被家里男人知道了，闹到了蒜干厂，把这丑事搞得众人皆知。
后来，那男人又向镇上举报了蒜干厂，说厂子往河里排污水，臭死了鱼虾。镇上来人，把蒜干厂查封了，还要进行罚款。
老板见势头不对，撇下三蛮子，直接携款跑路了。从此杳无音讯。
三蛮子的第三段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每逢别人问及她家男人去哪了，有没有给家里来个电话，三蛮子都是一脸的苦笑：估计是死在外头了。
因为没有领结婚证，三蛮子跟那男人也算不上一家人，后来就带着孩子又改嫁了。
这次，她又回到了我们村，嫁给了村北放羊的李二叔。
李二叔是个光棍汉子，早年家贫，耽误了婚事，此后一直单着。
三蛮子嫁给李二叔，其实不图别的，就图李二叔为人实诚，没有花花肠子。李二叔的脾气也很好，跟他豢养的绵羊似的，很听话，三蛮子说的话，不管对错，他都乐意听。
对于二人的结合，村里人有的看好有的不看好。有人说，李二叔这人真傻，三个闺女要养，这压力可不轻；有人说，李二叔这人鬼精着呢，养三个闺女现在看着辛苦，福气在后头呢。
不管外人如何说，两人正式领了证，成了合法的夫妻。
婚后，明显感觉三蛮子比之前开朗了许多，人又变得爱说爱笑了；李二叔也每天都乐不可支的，别人问他为啥傻乐，他摸摸锃亮的脑瓜子：
光棍娶上了媳妇，能不乐嘛。
听了他这话，众人也跟着乐。
想想，三蛮子这前半生过得也真不容易，幸好如今苦尽甘来，日子总算拨云见日了。
但愿，她的余生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每天都是“好着呢”！
（本文首发《梦回乡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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