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简介
陈佩君,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丹飞文学奖首席签约作家。诗、散文、小说见于《上海文学》《北京文学》《文学报》《劳动报》《新民晚报》等报刊。出版有诗集《行囊》(中国文联出版社)《魔都咖啡》、长篇小说《无法刹车》(以上文汇出版社)。有诗作镌刻于苏州河公共空间,诗歌《永不消失的电波》被中宣部推送。曾获上海市五一文化散文金奖、上海苏州河公共艺术奖、北京文学散文三等奖。

春天花会开(长篇小说连载)
作者 / 陈佩君

楔子
霸道好像是老二与生俱来的天性。而姆妈偏偏将她的霸道护在怀中。而比老二小两岁的我,在这个家庭里是无立雉之地感觉的。进了学堂学习,老二被公认为“学霸”。有一天,我恳求姆妈,能否把我塞回到她的肚子里去?姆妈低着头,缝改老大和老二穿旧的衣服,看都不看我一眼。
如果我是王玲,那该多幸福啊!王玲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也是小学时的邻居。我之所以有这种奇想,缘于她是独生女。有一段时间我到她家做完功课,她就会拿出烹饪玩具,还有好看的洋娃娃,一起做过家家游戏,或者各坐一边,翻看小人书。“老二才是侬三姐妹中的主角”,王玲学着大人的口吻,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我招架不住。然而,老大从来没有认可玲玲的说法。无论怎么样,她比老二大七岁,七年的时光里,她和王玲一样享受被娇惯的待遇。
我不可能是王玲,我的大名叫祁峰,像男孩一样的名字。听住在家乡的姑姑讲,这个名字在姆妈怀上我四个月时就起好了。姑姑后面的话没有讲下去,老二却偏偏补充一句,阿多头,真是碍手碍脚。
老二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珠朝上翻。我突然从小人书里看到一个句子,便搬了出来,翻白眼都是坏人。老二听到我说“白眼”,趁我不备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没有哭,她反而哭成一个泪人,向姆妈告状。
姆妈抚摸着老二的左眼,我以为姆妈同时也会抚摸我的小脸,最后我非常失望地躲在旮旯里,看姆妈把一件新做好的衣服往老二身上套。一年之后,老二身上这件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我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王玲的姆妈说我有一双会唱戏的眼睛。而王玲此刻却又学起大人的口吻,说,老二真可怜,左眼睛先天性看不见人。
目中无人。我在小人书里又学到了新词,并盘在上下牙齿间,咬得咯咯响。直到1981年老二高考数理化获得满分,却没有被任何一所大学录取,我才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故事如果从这里开始写起,那么我的情绪或许会好一些。逼仄的弄堂,命运本来就在纠缠人,更何况是前楼和后楼仅隔一块木板就是两户人家狭窄空间,或者是楼上打翻水楼下漏水窘迫局面呢?而在狭窄的空间和窘迫局面情况之下,要理顺情感的脉络,有时要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到最后兴许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实,我们都在努力,就像我拿起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在朝努力的方向进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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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早,姆妈拎着马桶,走下三层阁的楼梯时,没有忘记关照夜班出来睡在床上的老大,睡醒后别忘记做一家人吃的饭菜。老大也不知道听见与否,闭着眼睛,朦朦胧胧地答应了一声。这时候姆妈已走到前楼,伸头张望了一下,见老二趴在八仙桌上,神情木讷,上前关心道,老二,姆妈可不想轻易丢弃侬爸在社会上那张关系网,刷洗好马桶,我就去找关系。
姆妈说这句话的自信来源于当年她坚决没让老大插队落户,通过我老爸的关系网,最后把老大送进了十九棉纺厂,成为一名三班倒的纺织女工。姆妈坚信这次也一定能成功。然而,出差在广州的老爸,在信笺里写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教育局这条路,他认为是金子到哪儿不能发光呢?凭老二这么聪明有才智,考一个会计从业资格证是没有问题的。
姆妈怄气,没有回信给老爸。翻箱倒柜,从老爸的通讯录里找到蛛丝马迹。老爸的通讯录记录的方式与众不同,他在每一栏人名边上写一行该联系人的单位名称和地址。当姆妈看到一栏“劳动局人事科”时,马上联想到,找到劳动局,那离教育局这条路还会远吗?
姆妈去找关系还没有回来,而我已放学回家。一路上编好的话术装在饥肠辘辘的肚里,真担心等不到姆妈回来就忘词了。看见老大在底楼三户人家合用的灶披间烧饭做菜,顾不得许多,伸出手要去抓锅里的肉。侬这人一点也不讲卫生,如果姆妈看到侬这个德性,肯定会骂侬。
我一路跑到楼上,嘴里还在念着话剧《雷雨》的台词,冷不防撞见老二堵在前楼门口,不让进。我没有与她理论,躬身从她胳膊下钻。小小年纪脸皮怎么这样厚呢?台上演话剧,台下和哪个男同学恋爱吧?老二看到我从她胳膊下钻进房门,然后直接往三层阁爬,老二没有忘记提醒我,侬以为姆妈会为你购买话剧服装吗?
正在怀疑老二是从哪儿打听到这些情况的时候,姆妈回来了。老二见姆妈,连忙侧身,然后向后退一步到前楼门槛内。我的脚站在三层阁的楼梯中央,目光向下,看见姆妈的目光朝向老二,而丝毫没有注意我。姆妈!老二和我异口同声地叫道,但我还是赶不上老二那张嘴。当姆妈听到老二说我是借演话剧之便谈恋爱,又说话剧服装是要自己掏腰包购买的,演话剧不会增加高考分数等等,目光仍旧没有朝我看一眼,跨进前楼门槛,放下包,走到茶几前,手按热水瓶盖,说道,除非侬能像老二一样成为学校里的“学霸”,否则什么也不要和我谈条件。
老二站在前楼的门槛内,眼睛朝向站在三层阁楼梯中央的我,发出一阵阵冷笑。我愤愤收回目光,走到三层阁,一屁股朝床上一坐,眼朝老虎窗,心里念着在广州出差的老爸快点回家。
老大还没有找对象,侬就来不及找对象,等侬的老爸回来评个理。听到姆妈越说越来气的声音,我从书包里取出一本自印的《雷雨》话剧脚本,将撕得粉碎,顶撞,,充其量不演罢了,但侬凭啥听一面之词?怎么啦,男女同学一起走说个话就是不正当了吗?侬把我拉回到古代社会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