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足蹈     (中篇小说连载三，四)

作者   陈海燕

                       三

歌厅发工资后，为感谢牛大个的引荐之功，同时感谢姐妹们的包 容与关照，我决定在附近小餐馆请他们撮一顿，结果，我请客牛大个 买了单。吃饱喝足正在兴头上的姐妹们自然要调侃我和牛大个的关 系。有说是情人的，有说是恋人的，有说是准夫人的。凭她们的直觉， 关系非同一般。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他追求我，对我一见钟情是 事实，但我心中企盼的另一半应该不是他这个样子，目前我是以感恩的心态与他交往，离爱人这个词还有一段距离。

认识牛大个是在一个月前的足疗店。

过完正月十五，我在李楼镇集市卖藕时，遇到邻村的初中同学胡姬花，是我无话不谈的闺蜜，她大我一岁，我叫她胡姐。攀谈中，她 说若阳城有个足疗店缺人，她在那已做了一年多，可带我去。收入稳 定比风里来雨里去起早摸黑辛辛苦苦卖藕强得多。我看她浓装艳抹，衣着时尚光鲜，人比先前漂亮年青许多，象个发迹的富婆，心生羡慕， 心动不如行动，当即决定跟她一起去闯荡一下。

第二天我装扮一新，将藕摊交由父母打理，开上我的东风日产小 车与她来到“尚品足浴”店。店面两间三层半结构，位于若阳大道与 春风居民街交叉的巷口。老板娘五十多岁，体形微胖，徐娘半老，风 韵犹存，是她这个年龄段让人看着舒服，漂亮有范的那种。她含蓄温 和的笑脸，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透出干练爽快，气质里藏着八面玲珑 的机灵感。她见我的第一眼就喜形于色，笑逐颜开，没有片刻迟疑，连说几个“欢迎”、“好”、“行”。她说，你的情况，小胡向我作过介 绍，年青丧偶，生活不易，到鄙店打工，肯定比摆摊卖藕强得多。本店基本工资不高，包吃包住每月底薪1000 元，然后是业务提成加小 费。关键在于你怎么做，没有丈夫的女人，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女人， 凭你这一米七左右的修长身材，鹅蛋形脸上秀气的五官，一对顾盼生辉的眼眸，一月赚个几千，甚至上万都是有可能的。先安顿下来，慢 慢熟悉情况，凭直觉相信你前路可期。

说完这些，她吩咐胡姐教我熟悉业务，胡姐让我先当顾客，她做 示范。足浴房是在一个大房间里又隔成几个窄小空间的鸽子笼。房间 只能放一张按摩床和一个沙发椅。我坐在沙发椅上，胡姐在足浴桶里 兑上开水又兑上冷水，将水温调至四五十度左右，倒上艾液，足浴盐，让我在浴桶里泡上二十分钟后，她拿修脚工具，先剪后削，包括指甲 和厚茧皮屑，能削尽削，做完这些后再用护肤膏抹在脚掌脚背上，慢慢推桑按摩，胡姐手法娴熟细腻，有种说不出的舒爽愉悦。整个程序 时长半小时左右，这为一档收费项目。如果客人泡完脚后要按摩，拔 爟，掏耳朵则为二档收费项目。胡姐说，这是正规的营业程序，如遇 个别客户要求特殊服务的，则到顶层阁楼里去。足疗按摩的收入我们 提成百分之十，特殊服务的收入老板娘提百分之三十。正常业务老板 得大头，非法业务老板得小头，来自方方面面的风险还得亏老板应付 摆平。我做这长时间，还算平安无事，说明老板后台关系比较硬。我 落于这风尘卖笑，全是我老公不争气造成的。他做泥瓦匠，要说这几 年城镇大开发，缺的就是泥瓦匠，一天能赚三四百，可他不管在哪里 做，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不了几天牌友一唤就钉在牌桌上了。输光了，再又去做几天，工钱一到手又去抹他的牌。我一儿一女嗷嗷待哺，我是不忍儿女吃苦受穷才出来的。

体验完所有服务项目，我又以胡姐为服务对象，模仿一遍所有程 序。凭着女人的悟性，体贴与细腻，我的手在她脚上，身上拿揑有度， 轻重合理。有的地方胡姐要我再用点力，结合自已刚才的体验，手法再重一点。整套程序下来，胡姐说，你真聪明，象个老师傅，完全可 以上岗了。我说，足浴按摩没什么难的，谁都能一学就会。只不过要 满足少数客人的特殊要求，我接受不了。我不想作贱自已，让不认识 的男人糟蹋。胡姐说，你出来闯荡的目的是什么，为赚钱不是，光守 本份靠洗脚按摩你一月能赚两千我不姓胡。如果放得开，顺其自然，

胡姐说了一大堆，我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心跳紧绷，不知是 激动还是害怕，或是慌乱。我与她目光偶而碰撞时，张皇中带着凄迷， 而她却透出一种淡定与执着。她的话刷新了我的三观和认知，她选择的赚钱方式有她的生存之道。我内心纠结抗拒，但口头上仍敷衍地说， 慢慢适应吧。

正式上岗，我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就是牛大个。那天刚吃完午饭， 我和胡姐几个员工在吧台大厅沙发上边玩手机边闲聊边等生意，牛大个进到店里，他看上去喝了点酒，眼丝微红，眼睑泡肿，额冒青筋， 国字形脸上长着一张幅员辽阔的大嘴，两片嘴唇厚实得像五花肉，脸 色微黄，气色有些不太好，长胳膊大手指间夹着一支烟。胡姐她们都认识他，争先恐后和他打招呼。他大大咧咧环视了一下我们，对吧台 里的老板娘说，好象有刚来的新人噢，我想试试新人的手艺，你安排一下。他是店里的常客，老板娘不敢怠慢，立即起身笑着应道，你牛 老板发的话没有不照办的，新来的是经过进修培训的足疗技师，服务 技能绝对一流。来，秋香，你带牛老板到二 0 一去，这牛老板好多人 为他按摩过，谁手巧他是最好评委，如果下次还要你为他服务，证明 你的技艺到家了。

包厢里虽然开了灯，但光线有些暗淡浊滞，正好能掩饰我首次上 岗的忐忑神情。他斜躺在沙发上，不听我说房间里不能抽烟的提醒， 充耳不闻地大口吸着，烟灰长了，他不是用手指弹，而是鼓起腮帮子 用口吹掉，烟灰四散一地。一个人的生活细节，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修 养。我判定他是个从小缺乏教养，喜欢无拘无束，妄自尊大的主儿。他边吸烟边用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看我动作娴熟地搬桶，兑药， 试水温，用手摩娑他的脚心脚背，开口说道，你不像是学徒，跳槽来 这里的吧？虚荣心作祟，我用“嗯”声作了回应。他可能是对这行业 潜规则的谙熟，我用小马凳坐在浴桶边用手按摩他的脚心时，他用粗大手指在我脸上使劲揪了一下，还嬉皮笑脸地说“好漂亮”。这突然 的举动让我真心反感，面带怒容立即用湿淋的右手去档开他手。他竟顺势揑住我的手，用他的大嘴在我手背上吻了一口。我嗔怒道：你太 出格了吧，请自重。本想继续发狠，又碍于第一次上岗就闹得与顾客 不欢而散，只好欲言又止。哪知他不但不恼，若无其事地说：你装， 假正经，在这行道上混的，还想装贞童玉女？哪个不是随方就圆，在 让顾客尽兴的同时，捞点快钱。我气愤不过顶了一句；烂人有，正经 人也有，我是正儿八经的农村妇女，只卖艺不卖身，请彼此尊重一点，

管住你的放肆行为，收回你的邪念。我外表文静柔弱，性格却很泼辣， 但此时的泼辣好比方便面里的那点辣酱，非但没有辣倒他，反而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与欲望。他认为越是难緾的女人，越有追求的价值，一 旦到手定会忠贞不二。人的情绪有时就象天空中的云，不知突然从哪 里来，又突然去了哪里。短暂的沉默过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用 平缓的语气说道，你不是跳槽的，是刚入行的吧？进店的第一眼，我 就喜欢上了你，你的漂亮让我心头一颤，眼前一亮，有种似曾相识的 感觉。就像贾宝玉见到林黛玉的第一眼就惊呼认识她一样。这是人们 常说的缘分。我刚才的粗鲁不要往心里去，只是我表达爱慕的方式有 点不合时宜。

气氛缓和后，他不再动手动脚，彼此交流逐步进入正轨。他慢不 经心似的说着自己的现状，我也坦率承认了是刚入职的新人。一个多 小时，两个项目下来，只需一百五十元，他拿出两百元，叫我去吧台 结账。说剩下的作为小费给我，我推辞不受，他说一回生，二回熟， 三回是朋友，只有跟人过不去的，没有跟钱过不去的。再说你年纪轻轻，孤儿寡母出来打工也不容易的。看他态度坚决诚恳，我怯怯的收 下了。他要了我的电话并加了微信，说下次再来，还照顾我的生意。当她知道我叫李秋香时，顿时哈哈大笑，问我知不知道唐伯虎三点秋香的故事，嘻皮笑脸地对我说，你叫秋香，我就是唐伯虎，愿有情人 终成眷属。临出门趁我不备，脸上还是被他猛亲了一口。讲到这里， 电话响了，只好就此打住。

                                      四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说我的女儿左玲玉的哮喘病又犯了，已从学 校接回家了。事情紧急，我电话向周倩说明情况，建议与吴非凡调休 一下，我们歌厅四个人，每天有一人轮休，今天轮休的是吴非凡。她们以前也曾这样跟我打过商量。在快餐店，我要了份蒸饺打包带在车 上，权作午餐，遇红灯停车就夹一个在口里。顾不了哪些路段限速， 心急车速也快，半个小时就回到了娘家。女儿倦缩在被子里，喉咙象鼓风机似的发着齁，其症状比以前每年春季发病都要严重，又得住院 了。我一面吩咐母亲收拾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带上车，一面将女儿抱 上车平躺在后座上盖上被子。急匆匆开车直奔省城儿童医院。

女儿今年十三岁，刚上初一，小学四年级时因哮喘病休学一年， 所以她自称是班上的“大姐大”。她是我和丈夫的唯一结晶，我给她 起名叫左玲玉。我读初中那会儿，喜欢一个叫李玲玉的歌星，我是听 着她的歌长大的，她是我们当时的偶像，农村也有追星族，只是各人的偶像不同。自己破灭了明星梦，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有点荒 唐，有的可笑，却是真实的心路历程。

丈夫左金山是家中独子，公公是村里的支部书记，为响应计划生 育的号召，不敢多生。婆婆在织布厂上班，家境比一般农村家庭应该 算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我们结婚时，酒席就摆了四十桌，在当地轰 动一时。迎亲的车队有十几辆，让我一起的姐妹们羡慕不已。这个世界上因为你嫁得好而开心的，差不多只有最亲最要好的几个人。对于 更多的人来说，除了凑热闹，打听一些他感兴趣的谈资外，内心都是 被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的社会红眼病充塞着的。排场的婚礼过后是公公被削职为民。丈夫左金山一米七三的个头，帅气阳光，我矮了他三公分，穿上 高跟鞋，就能并肩齐眉。用介绍人姑妈的话说，两人是天生的一对， 地造的一双，佳偶天成，良缘夙缔。结婚时，他是县里名闻遐迩的民 营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我随他去工地提了几天灰桶，后专开升降机。座着他的本田奇锐车上下班，心血来潮时，在村村通公路上，我座在 他的大腿 上握着方向盘过车瘾。我现在能开车就是先学会了开车，然后去驾校走下过程领的驾照。项目经理平时有些应酬，参加的次数 多了，我不可能独善其身，在一帮哥们的威逼引诱下，学会了喝酒抽 烟。女人一旦有了酒路子，好多男人甘拜下风。我曾灌倒过好几个刁 难我的同事，那段时光是我人生最得意最快乐的幸福时光。

女儿两岁时，婆婆嫌建筑工地不是女人呆的地方，让我到织布厂 里去上班。虽然风不吹雨不洒，可一人看几台织布机八小时连轴转，一天下来，累得精疲力尽，挺辛苦的。计件工资制，有时月收入比建 筑小工的还低。我不想忤逆公公婆婆的好意，也为了方便照看女儿， 用“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的古训劝慰自己坚持下去。女儿的哮 喘病是何时因甚原因患上的，我不得而知。也许因我疲累晚上睡觉太沉，疏忽了女儿盖没盖被子，引发多次咳嗽多次感冒有关。四岁时住 过一次院，医生全面检查后说，后天起居照顾不周引发先天性呼吸障 碍。重症消除缓解后，每天要吃一片孟鲁司特纳咀嚼片来稳定。这之 后，我在自责的同时就是每天监督女儿按时吃药。如果疏忽大意，每 到春季或冬季就会复发。高昂的医疗费在女儿她爸没出车祸之前是可

以承担的。如今，家中的顶梁柱倒塌了，我又在两年前带着女儿回到 了娘家，养育女儿的责任重担全得我来扛。女儿是我的心头肉，我是女儿的唯一依靠，哪怕前路上有刀山火海，为了女儿能健康成长，我只能以这个为中心去全力以赴。

女儿住院七天，花去医药费一万三千多元。农村医保卡能报销一些，费用的大头还得自己掏。女儿发一次病就得耗掉我几个月的劳动 心血，农村人不能病，也病不起啊！

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我总爱在心里盘算今后的路该怎 么走，娘俩该怎样生存下去的问题。我是不是太刚愎自负，草率从事， 没有将丈夫车祸后的赔偿金合理规划好呢？

2014 年 5 月的某天晚上，丈夫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被迎面开来的 大货车迎头撞下了河堤，车毁人伤，经交警勘验，对方负主责。虽经全力抢救，终因脑部内伤严重成了植物人。我辞工全力精心照顾两年， 没能让他起死回生，带着许多遗憾和不舍离开了人世。经多方协商调解，对方赔偿了一百三十万元。公公婆婆的养老金留了四十万元，我 的误工费，女儿的抚养费九十万元。为方便出行，我花 20 万元买了 一辆东风日产小车，这也是老公生前许诺过的，说等项目完工，一定 让我开上小车。我自作主张买下这车子，他在九泉之下应该是不反对 的。为维持生计，防止坐吃山空，花二十七万在娘家李楼镇集贸市场 买了一栋有门面的两间三层楼房。这项投资现在证明是有回报的，如 果自己不守摊卖菜，租金就可年收入三万多。我没有出租，而是和父 母联手经营小菜摊，年收入有六七万元，生活有了保障。这是我平生

不多的独立主张中，最得意的一次主张。至于在若阳城首付四十万买 房子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还有待时间来检验。世上没有后悔药， 背点负荷兴许能产生动力，它会逼着我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幸运的是， 赔偿款到手时，我就另存了十万作为女儿的备用金，是准备到成人出嫁时给她的。买房首付时有几万缺口，我用守摊卖菜的钱东拼西凑， 都没动用这笔钱。这次女儿住院让我措手不及，跟牛大个打电话商量 请他借我两千元交入院费，他以存折是定期，手头没有现金搪塞。我 只好硬着心肠将这备用金取了两万出来，以后有了稳定的收入再想法 补上。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好的坏的都是风景，酸的甜的 都是经历。过往，且停且忘且随风，余生，且行且悟且从容。所有的 经历都是我成长的药，自信前路一定会越来越光明。

作者简介：

陈海燕，武汉市新洲区阳逻人，农民作家，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汉诗词楹联学会会员。出版有长篇非虚构体小说《鱼贩吟》，并获湖北省第四届网络文化节之“长江杯”网络文学大赛“新 秀奖”。其散文作品散见《湖北日报》、《武汉晚报》、《武汉印象》、《武汉作家》、《幸福》、《悦读》、《问津文艺》、以及各网络平台近百篇。在《中华诗词》、《九州诗词》、《长江诗苑》、《东坡诗词》、《新洲诗词》以及网络平台发表诗词两百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