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干净二大爷
鲁海
古老的徒骇河畔有个“明白二大爷”。明白二大爷的奇闻轶事在他的家乡人人皆知,家喻户晓。可是,在明白二大爷老家还有个“干净二大爷”,他的故事就鲜为人知了。
干净二大爷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只是有个“爱干净”的习惯,干净得不可思议,啼笑皆非。
河水来自雨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二大爷认为河水不干净,而井水出于地下不受外界影响。因此,他一直坚持喝井水,不喝河水。有的人家喝河水,他嗤之以鼻。
喝井水不足为怪,奇怪的是二大爷喝井水也有别于常人。他挑回的井水只喝前面一梢(桶)身后一桶用于洗刷、喂牲口或者浇地。在他看来,身后那一梢水在屁股后头,万一放个屁什么的岂不肮脏?上过洋学堂的年轻人阿宝故意戏弄二大爷:“二大爷,咱脚下这片后土是黄河冲击平原,你打水的那口井底下,说不定就是被淹埋的猪圈或者坟壳廊子(坟茔)”。二大爷使劲拨愣着油光锃亮的秃脑袋,并极力掩饰内心的厌恶。从此以后,这口井再也看不到干净二大爷那副悠哉悠哉的水挑子,他宁可绕道二里到河对岸挑水去了。
明白二大爷是平常庄稼人,习惯了粗茶淡饭,尤其喜欢白菜炖豆腐。
这天,二大爷正蹲在门楼外的破墙茬子上吃饭,手里嵌着个大饼子,一碗白菜豆腐。
阿宝恰巧路过:“二大爷,又是白菜豆腐?”
“嗯嗯,你吃了吗?”
“二大爷,你知道哪的水做豆腐最好吃不?”
“这咋不知道,坑水呗!坑水做豆腐产量高又好吃。”吃这么多年白菜豆腐,这个事儿二大爷哪能不知道。
“那你知道坑水哪来的吗?”二大爷听了阿宝的话,停住咀嚼,两眼直勾勾望着天若有所思。须臾,二大爷“呼”一声从破墙茬子上站起来,一转身,踉踉跄跄躲墙角“嗷嗷”地吐开了。他一只手摁着破墙头,腾出一只手捶打前胸后背,痛苦不堪。阿宝的恶作剧成功了,他还觉得不过瘾。
“二大爷,那坑水里面人拉狗尿,擤鼻子咯痰,五味俱全啊!”
“你这个混蛋!诚心窝囊二大爷。”二大爷猫着腰追赶阿宝。胡同里“噔噔噔噔”,一老一少,腾起一股浓浓的烟尘。
早些年,铜钱是乡下人的主要货币。二大爷从来不用手直接接触铜钱,或者用手巾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或者让人家直接装在他的口袋里。回到家,他把铜钱放在清水里一遍遍清洗,然后放到太阳底下暴晒三天。后来,纸币来了,再也没法水洗了。但是,他依然坚持不用手去抹钱。
在乡下,“以水为净”和“眼不见为净”是长期争论不休的两个观点。二大爷倾向于眼不见为净,有时候他也相信以水为净,比如他“洗钱”。有时候他也为此纠结:“要说眼不见为净,可有的老百姓用大粪汤直接浇白菜,我们吃着白菜豆腐也挺香的。那还是以水为净?”
二大爷从什么时候因何种原因开始“爱干净”的,无从考究。干净二大爷,是他老了以后的雅号。乡下人管这叫“心脏”。
后来,战争来了,二大爷去当兵了。
“刚到部队,那样的环境怎么咽得下饭,成天介吐,直到吐黄水。后来,慢慢地适应了,总不能饿死吧,人家怎么吃得下了。再后来,马尿都喝了,活着要紧啊”。说起部队生活,二大爷侃侃而谈。阿宝坐在二大爷膝前,像个小学生似的洗耳恭听,眼睛里充满了羡慕和佩服。
“有一次,部队打了两天两夜,夜里枪声停歇,战士们原地休息。黑灯瞎火,战壕里找口水都不容易,好在旁边有个浅水塘,只能喝它了。天明以后才发现,坑汤里横七竖八都是腐烂的尸体。”
退役回乡,二大爷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吃,什么都喝,“心脏”的毛病好利索了。

作者简介:鲁海,退休干部。摄影、文学爱好者。作品发表于多家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