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荒诞
张兴源
上世纪70年代末,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一个篇幅不大的中篇小说《变形记》经有名的《世界文学》译介后,着实把闭关锁国十几年的中国人给“震了一遛跟斗”:人怎么可能变成大甲虫?即使变成甲虫也毕竟曾是自己的同类,是父母的儿子,是妹妹的兄长,是公司的职员,是一条活的生命,人们又怎能和怎忍如些绝情地骇怪他,逃避他,歧视他直至“雪藏”他呢?太荒谬了!哪会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这样丑陋不堪的人性!可以说,那一时期译介的几乎每一部外国现代派作品,都曾使我们觉着陌生,觉着隔膜,觉着荒唐与怪涎得不着边际。这感觉原是不错的,因为那个时期,尽管经历了十年浩劫,但我们的社会与人似乎还都基本“正常”。
曾几何时,几乎没容得谁去多想,我们自己也就立马“现代”起来了;不是文学作品,而是生活与人自身。“变形”的事不再是想像,而是客观报道:说是某科学家随队深入非洲原始森林考察猎豹,饮了“豹泉”之水,返城后不久,便由行反常而外貌变异,直至有一天竟变成一只猎豹,一声长啸,弃家而逃,在其曾经考察过的大森林里成为群豹之首。另一种“变形”也许更有趣,也更能切入生活之本质:说是某全省学习的劳模居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村霸,假相揭穿后,仍有马屁记者赶去采写其“为人民谋利益”的先进事迹,并予以发表;说是某流氓恶棍居然以其“私家侦探”为绝技“搞掂市府”,使得当地不少贪官污吏人心惶惶,人人自卫,结果是“老王打狗,一起上手”,终于把这“祸害”给合力推上被告席;说是某“打拐”小组人员居然倒卖妇女,并由此牵出一连串罪恶勾当;说是有这么一支“部队”,有“番号”、有“军衔”,晚上按时吹号熄灯,早上天天作操训练,平日与当地百姓“鱼水情深”,“八·一”节还与地方政府亲热联欢,没想到这样一支活动两年有余,任谁都深信不疑的“正规部队”,竟是一个贩卖假烟的犯罪团伙;说是“大言不惭”的某经理一个电话,十五分钟竟将某市长“呼”到跟前;说是“慧眼识才”的某书记居然因人才的不合口味而将其打入另册,“封”“而“杀”之(以上素材均采自《作家文摘》和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
如果说当初引介的外国现代派作品曾把我们中国人给“震”了,那么,假使“现代派”发祥地的西方社会能够读到、看到、听到我们这么多真实客观的报道,一定会把他们给震得“找不着北”的。这是我们的“光荣与梦想”,那些把“现代派”的招术玩儿绝了的洋大人,哪凉哪歇去吧您呢!
“为了获得安静/我们必须大吵大闹/为了获得自由/我们把自己送进/谣言的监牢”。这是我们的耻辱与悲哀,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走出这片辽远而惨不忍睹的荒漠?
“我忧伤地注视着我们这一代人”……还是俄罗斯天才而早逝的诗人,光荣的莱蒙托夫的声音吗?
2001年7月19日早写于志丹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