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13
《大地上的长恋:张炜创作评传》
第十三章 爱情的时代救赎
李恒昌

有什么比生命更轻微更短暂
有什么比荒诞更永恒更坚硬
膀胱瘪了,仪式结束
长老不再绷着,他撒手了
我们向郁金香摆动双臂
一次次许诺:还会再来
——张炜《归旅记》
翻越一片片辽阔的高原是一座座险峻的高山,是谁朝着无限险峰不停地在登攀?“大河小说”《你在高原》出版两年之后,张炜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面世了,名字叫《独药师》。
从《古船》到《九月寓言》,从《柏慧》到《丑行或浪漫》,从《你在高原》到《独药师》,他的二十多部长篇小说,具有鲜明的四季特征,一如一年四季之春、夏、秋、冬。春之章以《古船》为代表,显示春的茂盛;夏之章以《九月寓言》为代表,显示夏的火热;秋之章以《你在高原》为代表,显示秋之深邃;冬之章以《独药师》为代表,显示冬之冷峻。
《独药师》来源于胶东半岛颇为真实的传奇故事,是一部“献给倔强心灵”的书,写照一个“倔强的心灵”在乱世之中的艰难选择与艰苦追寻。面对生与死、爱与欲、和平与革命,面对纠结与苦痛、爱恋与拒绝、忏悔与救赎,再冷漠的心灵也会因此而感动和激动。
时代的课题:乱世之中的人生艰难选择。
《独药师》的故事依然发生在充满传奇色彩的胶东半岛,发生在“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之中。当革命的洪流即将到来,家族和个人命运究竟何去何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笃定或选择,也有被社会大潮裹挟的无奈和蹉跎。
季府主人、“独药师”第六代传人季昨非面临多条道路的不同选择。一是一心一意当一个最尊贵最神秘的人,接手人类史上至大的事业:阻止生命的终结。二是遵从个人“成长的烦恼”,当一个甘于堕落的、最不争气的“独药师”第六代传人。三是当一个只信奉爱情的人,专心致志地致力于“阁楼之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四是放弃养生之术和其他事情,跟随义兄加入“革命事业”,成为一个完全意义上的“革命者”,等等。
最初他选择的是肩负家族传承重任,矢志当一名最优秀的“独药师”传人。他的基本理论依据是父亲遗留的“没有比死亡更荒谬的事情了”,“只要人不犯错误,就不会死亡”的理论。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他努力寻找父亲“所犯的错误”。“我今生的任务之一,就是弄清父亲所犯错误的性质和细节。只有完成这个任务,才能避免重蹈覆辙。”这一过程中,他结识了父亲“曾经的朋友”、后来的“冤家”邱琪芝——一个视西医为敌的人,一个更注重“内修”的人。这时候的他,恰恰遇到了“成长的烦恼”,为了克服身体内欲望的“恶魔”,他曾在邱琪芝的引导下,通过接触女人,与长相很丑的“鹦鹉嘴”女人和小白胡同女子“酒窝”纠缠,与“亲人”兼“仆人”朱兰缠绵,试图为自己“淬火”,从而彻底摆脱爱的欲望;也曾经以极其顽强的毅力、超常的忍受力,在自己家修建的“碉堡”里闭关禁欲三年。然而,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折磨,一切的痛苦,都没有最终帮助他降服和驱除身体里的“恶魔”,更没有使其完成养生术传承的历史使命,相反越来越成为季府最窝囊、最不争气的主人。个人无法医治的病痛——牙疼——一种看起来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的病,让他迫于无奈接触了养生术的“敌对势力”——西医。在麒麟医院里,他遇见并深深地爱上了西医姑娘陶文贝。由于义兄徐竟和老师王保鹤的缘故,他结识了“革命党”,并且不由自主地参与其中,帮助他们治病疗伤,提供祖传“丹丸”,成为间接的“革命党人”。可以说,这个“独药师”的传人,在养生和西医之间,最终接受了西医,即便失去“独药师”的尊严也在所不惜;在禁欲和爱情面前,最终选择了爱情,即便千难万难也在所不惜;在养生和革命之间,最终接受了革命,即便有所牺牲也在所不辞。
这是社会变革裹挟的结果,也是他内心选择的必然。他曾自认为是一种宿命,“半岛上首屈一指的豪富、独药师的传人,必定要和革命党人连在一起”,这绝不是问题的全部。如果他不想选择,完全可以敬而远之,而且可以找出各种理由和托词。这种选择的最可贵之处就在于,他选择的每一条道路,都不一定具有排他性。选择西医,并没有影响他继续养生;选择爱情,并没有影响他继续修持;选择参与革命,也没有影响他的养生和爱情。
在这一巨大社会变革面前,其他人又会如何选择呢?邱琪芝选择了继续养生,并且只有养生。他排斥西医,排斥革命,排斥牺牲,最终以牺牲自己告终,这是悲剧性选择。徐竟选择了革命,有一点养生,完全没有爱情,这是唯一性选择。王保鹤选择教化和革命,也掺杂一点养生。朱兰选择了居家奉献和“修行”。陶文贝选择了上帝,最终也选择了爱情,间接参与了“革命”。不同的选择导致不同的人生。与他们相比,季昨非的人生选择更具修正性和合理性,也更深刻、更丰富,虽然过程无比纠结和痛苦。但是,他选择了,他努力了,他无悔,亦义无反顾。
这是“独药师”的选择,也是“独特”的选择。它有效解决了养生与“革命”、爱情与“革命”的矛盾和悖论问题,使它们有机地统一在了一起。它证明了人生的选择有时比努力更重要。单纯个人的修持和养生,并不能真正实现人的救赎。真正的爱可以实现对人的拯救,革命也可以实现对人的拯救。它证明了人生选择很多时候并不是单向选择的题目,西医和养生之间,爱情和修行之间,养生和革命之间,并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完全可以相辅相成、互相帮助、互相促进。证明了虽然人人都是“独药师”,人人怀揣自己的“不二法门”,但是,单纯靠某一种思想、某一种路途和某些方面的努力,不能救中国,也不能救个人,必须综合施治,中西兼修,内外兼修。
社会主题:盛大的爱情救赎堕落的灵魂。
主人公季昨非的感情世界是丰富而深刻的,也是极其纠结和痛苦的。他与小白胡同“酒窝”有爱,有感情,但不是真正的爱情。他与“仆人”朱兰也有爱,有感情,但也不是真正的爱情。唯独他与西医姑娘陶文贝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感情。
这是像遇见光一样的爱情。陶文贝是一个早产的“足月小样儿”,一个在教会里长大的孤儿,一个从事西医的姑娘。她漂亮而单纯,善良而美好,像光一样照亮了季昨非陷入绝望的人生。极其痛苦的牙疼,让季昨非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麒麟医院,在这里他邂逅了自己的心上人,并且对其一见钟情,不可自拔。“一声问候让我一惊,啊,竟然又是一个女子,我转身抬头,目光被强烈地弹拨了一下,我需要屏住呼吸,再次去看她。”他推测这个“目光里丰富蕴含和秀美绝俗的”人,“必定跃动着一颗柔软善良的心”。离开之后的当晚,他便开始了对她的想念,“夜色里好像一点点洇出一个姑娘的面庞,她的姿容惊世骇俗。我一下坐起来,迎着夜色悄声呼唤:陶文贝——”。“你是我闭关之后看到的第一位好姑娘。”“你是我疼得死去活来后看到的第一位好姑娘。”“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重若千斤,供我一生品味。这好比空前绝望中射进的一束永恒之光。我那时准备捧着这光走去,将整个世界都抛到身后。”
这是能从根本上挽救一个人的爱情。爱上陶文贝之后,季昨非充分感受到了自己的怯懦,甚至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早已去世的父亲。“父亲,我遇到了一个人,这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能继续活下去,这好像是唯一的机会了。”他向她表白时,说出了自己的痛苦:“这个人后来患了更重的病,他没法忍受,只好来告诉你: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能挽救他,这个人就是你。”他感觉自己得了一种病,比风寒还要可怕十倍。“我自知无法根除,而且可能一生如此。远处有一个沉默,那里有关于我的一切,我的焦虑和狂喜,我的热泪盈眶,我在心上深深刻下的名字:陶文贝。”
这是和死亡一样坚强的爱情。死亡是非常荒谬的事情,爱情比死亡还要“荒谬”。他如痴如狂地给她写信,诉说自己的衷肠:“我告诉你一个不能掩盖的事实。这就是:你的一切,从形体到心灵,到气息,都让我迷恋。这不是一般的倾诉爱慕,而是像海潮那样淹没过顶,让我没法呼吸没法活下去,像死亡逼近般可怕,像到了一个大限,一个最后。”“我知道许多时候,就连宝贵的生命都未必换来一场成功的爱恋。”“我像一个垂死的病人那样被抬到了这个西医院。”她询问这一切的理由。他的回答是没有理由。“我没有理由,可你本身,你这个人,就是全部理由!我向你发誓自己不光没有一点的骄傲,相反从来没有这样胆小和自卑过……”
这是超越笃定信念的爱情。他曾经认为,遭遇了这样的乱世,人真正可做的事情,最有意义的也是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养生。自从认识她之后,他的观念就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人在这世界上,其实还有一件值得好好去做的事情,就是爱。”“除了养生,再就是好好地去爱一个人了,其他事情都毫无意义。但这需要非同一般的爱,需要忘乎所以、生死不惧的爱。”他曾经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感到激动,可怜的身躯一直在焦灼地等待“爱神”的回复,等待爱情的真正光临。
这是一个人心甘情愿的战争式的爱情。“此刻我感到庆幸的是自己像父亲一样找到了深爱,虽然惨遭拒绝,但爱已经驻在了心里,并且在体内周流,每天按时造访体内的每一处。”“爱是不会变质的,而且最后很可能只是一个人的事情。”“我因为怜惜和爱护,甚至不想让你为任何事物波动,最美好的一定是最安静的。”“这场战斗中我没有任何武器,只有爱,它是不掺杂一丝杂质的东西铸成的,但好像不是金属。”“没有其它任何兵器,只有我自己,赤手空拳,不,只有我的诚实,我的矢志不移,我的勇气,我的爱——”。在季昨非那里,即便他的追求毫无结果,即便永远收不到她的回复,即便一个人的战争最终失败,他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只为付出,不问结果。因为,爱虽然是两个人的事情,但他只要爱了,就足够了,无怨无悔了。当陶文贝所在的麒麟医院因战乱迁至燕京时,他毅然要随她而去,“去燕京!我的至爱走了,我当然不会留下。我说过自己的一生都要用来追赶”。这是爱情的追赶,也是一生的追赶。
这是让人主动忏悔主动救赎的爱情。认识她之前,他坠入堕落的深渊,是她的出现,爱情的出现,改变了他,救赎了他。在她面前他丝毫也不隐瞒自己。“不可遏制的爱欲常常使人忘记一切,那会儿除了坦诚和真挚再无其它。”“原谅我吧,因为对我来说,这会儿就像一个束手就擒的罪犯。”他为曾经的自己深感痛恶。“我出了大门,随着离她越来越远,那种不可饶恕的罪感也变得更加强烈。”“就自己而言,确实进入了一个沉重的时刻:认罪和悔罪。”爱的过程,变成了自我救赎的过程,这是爱的升华。由于对陶文贝的爱,他从一个“堕落者”彻底变成了一个勇于自律的人。“从我把自己囚禁在阁楼上的一刻,特别是见到你的一刻,就成了一个最恪守最严肃最不容忍放纵欲望的人了。如果将来世界上还有一个这样坚决的人,那一定是我,这是我的誓言,我再说一遍。”
这是让人敢于承担一切后果的爱情。陶文贝被侵犯了,革命者金水杀死了侵犯她的人。这时候,季昨非站出来,主动承担一切,不惜赴死。“正是从你这儿起步,我一直向前,而今即将走向‘遥思’的极致。这也是爱所赠予的最后一件厚礼。”“或许由于这无形无迹的吸纳,我的体内已经包含了她那无与伦比的美艳和力量。这对于我这样一个卑微的污浊生命而言,该是多么巨大的支持,也正是这支持使我有勇气在那个时刻作出决意:为了她,我将承担全部后果。”
这是事关“革命”的“盛大爱情”。他们吃惊地发现,两人竟然有那么多重要的相似:都有一个美丽早逝的母亲,都嗜好读书并拥有许多书,而且都住在阁楼上。他们将自己的爱情定义为“阁楼之爱”。这里的“阁楼之爱”,并不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东西南北风”的爱情,不仅仅是事关他们两个人的爱情,而是与“革命党人”和“起义”紧密联系的爱情。他们因为救助“革命党人”走到了一起,因为“革命”走得更加“紧密”。他们的恋爱过程,也是多次参与救助他人,甚至参与“革命”的过程。他们的爱情,最终也是因为“革命”,通过一步步参与“革命”逐步走向了“成熟”。它以雄辩的事实证明:“革命”和爱情并不矛盾,有时还能相互促进!
人生哲理:养生之道亦即人生之道。
季昨非和“师傅”邱琪芝讨论邱氏养生之道。最主要的内容有四项:吐纳、餐饮、膳食和遥思。每一项都有深刻的内涵,不能仅按字面意思简单地理解。
“‘吐纳’是气息的周流,它无形无迹,‘餐饮’又是什么?”“餐饮”不仅仅是“进食”或“膳食”,而是指“人的一生一世,如何用眼睛去看取周边的世界”②。“你用什么目光去看,结果也就不同了。”①“‘吐纳’是气息,‘餐饮’是目色,‘膳食’是吃喝,‘遥思’是意念。”②这是“内修”的入门知识。如果再进一步概括的话,这四个方面,也就是如何呼吸、如何观察、如何吸收、如何思考的问题。这是如何修心养生的道理,也是如何面对世界、如何做人的道理。
在这方面,邱琪芝有独特的认识,也有自己的箴言。这些道理,不仅对养生有指导意义,对如何处世做人也具有长远的指导意义。“不可过于用心,也不可过于用力。”这是中庸之道的基本哲理。可是,现实生活中,我们为什么总是将其忽略和忘记?
“开始那会儿必得使用意念,可是日久之后就是另一回事了。得悟就是弃意,让气息在无意间自由周流,才是高人。”我们做事情,思考问题,为什么不能够自觉做到“弃意”或“无意”,追求另一种“无为而治”?
每个人必得谦卑,与万物取得联系时,需用目光接纳它们,这种联结方式是那样虚幻而又实际:仿佛不经意的一瞥,一切也就开始了。太阳和月亮,还有田野,都在这个过程中参与了我们的生命。⑤我们观察世界时,为什么两眼紧紧地盯在一个地方,不能真正做到放松和不经意,是什么点燃了我们的眼睛,绷紧了我们的神经?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和眼前的利益?
“‘膳食’的大要就是‘柔和’二字。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入口之物或养或伤,或损在顷刻,或贻害在久远。世人被食物所伤只无察觉,吞饱即好,一天天铸成了大错。其实,每样食物先要去掉它的‘刚倔’,厨房主要是做这个。”膳食需要去掉食物的“刚倔”,做人难道不也应该去掉我们的“刚倔”吗?
“你会忘记坐在哪里。你还会忘记自己。”“当你的两眼被一只鸽子牵走,越牵越远,你的心思是不是跟不上了?”“是的,心思走远了。”“这就是‘遥思’。”“原来‘遥思’并非刻意思索遥远之物,而是指心思存在的距离。这距离绝不由意念遣送所造成,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
我们什么时候,无论做事,还是读书,抑或做人,都能够放眼长远,并且让自己的心思和灵魂不要刻意追上目标?
“养生的基础和核心是仁善。”这是邱琪芝养生理论最重要的论断。岂止养生?做任何事情,基础和核心都应该是“仁善”。这应该成为最基本的常识和颠扑不灭的真理。
心中有高山,脚下有力量。几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阻挡或者延缓张炜文学创作的脚步。《独药师》出版不到两年,2018年元月,又一部长篇小说《艾约堡秘史》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张炜迄今为止,自己最满意的一部长篇小说。
新发现:人人都患“荒凉病”。
《艾约堡秘史》的故事以当代农村工业化、城镇化建设为背景,以胶东半岛沿海私人居所艾约堡为轴心,以农民企业家——“巨富”淳于宝册为治疗荒凉病追寻爱情为主线,展示了“一位巨富以良心对财富的清算、一个农民以坚守对失败的决战、一位学者以渔歌对流行的抵抗、一位白领以爱情对欲念的反叛”。故事既揭示了当代社会企业家们把事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究竟何去何从的重大课题,又揭示了信仰缺失、心灵荒芜、精神贫瘠的当代人如何追寻心灵家园,实现精神复活和皈依的现象级课题。
主人公淳于宝册是一个把寻找爱作为生命主题的男人。他毕业于“流浪大学”,童年坎坷,父母早年惨亡,倍受欺凌和煎熬,后经人帮助,创办了狸金集团,成为富甲一方的大人物。他每年秋天都会犯一次大病。每每患病,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有时像气喘吁吁的豹子,有时像死了一样,任何药物和治疗方式均不见效,只能等几十天的痛苦之后,自我恢复。这种病很独特,名曰荒凉病。
荒凉病是一种医学上并不存在,但又是合乎逻辑推理的真实、现实世界中确实存在的病种。它其实就是一种灵魂病,是当代社会所谓的成功人士,特别是物质富足人士,甚或普通人的信仰缺失、精神贫瘠、爱心匮乏之病,也可以说是一种“人心不古”的时代病,而且是芸芸众生的一种“通病”。在日益繁华的物质时代,谁的灵魂不寂寞,谁的灵魂不孤单,谁的灵魂不荒凉?在市场经济社会,在对物质财富的追逐过程中,几多灵魂在坚守,几多灵魂已迷失,几多灵魂在痛苦?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社会性、现实性和普遍性问题。
荒凉病的提出,是作为文学家的张炜的一个社会学重大发现和创造,体现了他洞察社会、把脉时代的能力,体现了他关注灵魂、关注精神的创作向度,也体现了一个优秀作家的责任担当和道义担当。对这一病种的发现、命名,以及对其治疗途径的形象展示,对社会、时代和当代人,起到一种心灵健康警示和促进其深刻反思的作用。这是该书最大的文学价值和社会价值。
荒凉病一直折磨着淳于宝册,他不肯就范,还想让年轻的灵魂重返人间,从头再来一遍。他说,我的灵魂深处埋藏了另一种志向,那就是创造出一片心灵的大天地。我有一套大方略,我是个大创造者。为了治疗荒凉病,淳于宝册将主要精力用在寻找真爱上。由于难如其愿,他最佩服的人便成了“情种”,那些不靠金钱权力甚至不费一枪一弹就将“妙人”收服的人,由此他成了“情种收集者”。他想借女主人公蛹儿的爱治疗荒凉病,没有成功。意外遇上民俗学家欧陀兰——这个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为他打开一扇全新的门。
淳于宝册对欧陀兰一见钟情,从此不能自拔,也自此展开了对她的靠近和追寻。欧陀兰这个谜一样的存在专注于拉网号子的收集和研究,钟情于矶角滩村头吴沙源。这使得淳于宝册的追寻进展异常困难。他为此煞费心机,一方面让手下以开发的名义收购海滨渔村,一方面假扮民俗爱好者与其靠近。然而,吴沙源和欧陀兰对矶角滩这一渔民祖祖辈辈难以割舍的家园的生死相护,使他的努力终成徒劳,也让他在反思中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甚至自我否定了之前的思想,放弃了原有计划。这是对既有计划的放弃,也是对此前不义行为的反思,更是他重新找回灵魂皈依之处的开始。
淳于宝册对蛹儿说,我这辈子荒废的时光太多了,这实在可惜。这是他灵魂的觉醒和觉悟。想想看,一部巧取豪夺、沾满无数生命和鲜血、以破坏人文环境为代价的发迹史,灵魂和良知在哪里?只追求对自己欣赏的女人的小爱,对他人充满冷漠和无情,甚至用封建时代打屁股的野蛮方式惩罚犯错的手下人,即便富甲一方、显赫一方,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又在哪里?最后,他对蛹儿说,我该和你打理这个书店,守着它过一辈子。我们都嗜读,这么多书,该满足了。自此,他终于寻找到了灵魂的家园,他的灵魂终于有了栖息的处所,他的精神开始复活,并开始走向皈依之路。
作品的最大成功之处在于形象地揭示主人公灵魂的追寻、救赎和皈依。文学史上,那些堪称伟大的作品,之所以伟大,就在于此。托尔斯泰的《复活》如此,曹雪芹的《红楼梦》如此,莫泊桑、巴尔扎克、雨果的作品也如此。
新叙述:人人都曾“递哎哟”。
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故事,神秘传奇、罕见且深沉,引人入胜。作者将故事的交汇点置于结构复杂、颇具神秘色彩的艾约堡,平添了故事的神秘性、多样性、复杂性和深刻性。艾约堡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和舞台,这个神秘难测的私人居所,结构特异,是狸金商业帝国集团的心脏,偌大一个集团的神秘和力量都在这里蕴藏和释放。一个看似外来化的名字,却包含着深刻的民间口语所表达的人生含义:痛苦绝望的“哎哟”人生。而一个“堡”字,似是隐喻城堡主人豹子一般的性情。
它既是主人公童年悲惨遭遇的秘史,也是其成为一代富豪的发迹秘史,更是其复杂多变的情爱秘史。全书以不同人物的爱情故事交叉推进,增加了其可读性和社会性。秘史中既包括主人公与蛹儿、老政委、欧陀兰的故事,也包括蛹儿与跛子和瘦子的故事,欧陀兰与吴沙源的故事,吴沙源与妻子的故事,吴妻与海岛上尉的故事,情爱交织,环环相扣,不断深化,具有超强的吸引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拉网号子中关于二姑娘的故事,可谓精彩绝伦,闻所未闻。百年民间传说与海神相联系,与现实中的民俗学家相叠映,放射着神秘而玄幻的光芒。
新形象:时而像豹子时而像病猫。
淳于宝册是最鲜明的人物,他是一个性格极其复杂的人,有时像豹子一样强大,有时又像一只病猫。他征服力极强,具有非凡的能力。他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实业家,由此他创建了狸金商业帝国集团,以此证明他的独特能力,然而,他的心又不在实业上。另一种是作家,他具有写作天赋,让手下人将自己的谈话记录整理,印成一本本大书,亦即“淳于宝册”,这既可以解读为“纯语宝册”,也可以理解为“蠢语宝册”。就这样,他成为一个自我命名的作家,以显示对所谓作家的某种蔑视,也以此来证明自身的非凡能力。
从淳于宝册的“三观”可以窥见他的独特性格。他独特的经历,养成了他相对灰暗的世界观。他说这个世界太黑暗了,它害死了多少人,亏欠了多少人。谁能替他讨回来?他又说这个世界变得太慢了,但有时又快得吓人。有一段时间,他没白没黑地在纸上写字,写往事,写回忆,除了对老师李音的思念,就是对世界的诅咒。对于人生,他认为人与人之间,是残酷的竞争。他通过妻子老政委的口说,他从事的既不是工业,也不是商业,而是战争。人生就是一场战争。他认为,自己的往昔岁月,不是峥嵘,而是“递哎哟”的痛苦绝望人生。当事业成功之后,他又极其玩世不恭,甚至嘲笑整个世界。在价值观上,他不太看重金钱,而是对读书和女人情有独钟。深夜,旅途,一有机会就抓起书。这一辈子最离不开书了。相对书,他最离不开的还是好女人。他说,什么是颓废?一个将军,好女人在身边的时候,节节胜利。当女人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好果子吃。这就是颓废。他甚至认为,人世间的一切奇迹,都是男女之间这一对不可预测的关系转化而来的。如此认知世界、人生和爱情,罕见而典型。
艾约堡主任蛹儿,同样是一个性格鲜明的人,她是作为另类灵魂追寻者的形象出现和存在的。她神情特异,是一个独具风韵的美人,千年一遇的神奇造物,风骚是她的特质,有一双无法形容的眼,一张脸庞生僻而迷人,一个令男人伤心的好手。虽然已近中年,但“还能危害社会十年”。她不缺爱,而是一直在努力摆脱爱的桎梏,找回自我,找回属于自己的世界,找回属于自己的灵魂。一如她绰号的含义,“破茧成蝶”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她长期生活在爱的束缚之中,无论是“伟大的流氓”跛子,还是猎豹一般有力的瘦子,包括“情种研究者”男主人淳于宝册,他们都以爱的名义、以不同形式,对其占有和控制。令人遗憾的是,她在追求自我、追求自由、追求价值中最终还是迷失了自我。她长期错将淳于宝册和艾约堡当成了爱和寄托,其实是另一种占有和囚禁。
欧陀兰和吴沙源,以精神守望者和坚守者的形象而存在。欧陀兰通过长期收集拉网号子坚守着自己的精神追求,保持着自己的清洁灵魂。吴沙源则是以与狸金集团最坚决的不合作态度,坚守着自己的现实家园和灵魂家园。值得一提的是该书使用了大篇幅记述欧陀兰对失传已久的拉网号子的收集。在这里,拉网号子具有双重含义。一方面,它代表了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的优秀民间文化,一如海岸线上正要被开发破坏的渔民的心灵家园——独具特色的小渔村;另一方面,拉网号子还是一种象征,是收获的号子,也是灵魂回归的号子。
作者简介
李恒昌,铁道战备舟桥处原党委书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评论委员会副主任、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山东省莫言研究会学术委员、山东摄影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首批签约作家、泉城实力作家。曾获山东省精神文明建设“精品工程”奖、中国铁路文学奖、刘勰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奖等。
先后出版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15部。主要有“大地系列”之《大地上的血粮;莫言创作评传》《大地上的长恋:张炜创作评传》《大地上的歌吟:赵德发创作评传》《大地上的泪光:桑恒昌创作评传》《大地上的忠魂:辛弃疾评传》《大地上的苦恋:郭澄清评传》,“大河系列”之《大河涅槃:共和国黄河治理纪实》《大河安澜:山东省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纪实》和长篇小说《大河赤子》等。作品曾入选山东省委宣传部精品工程提升工程重点项目、山东省“走在前、开新局”重大题材文学创作出版项目、山东省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作品散见《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解放军文艺》《清明》《时代文学》《山东文学》《今古传奇》《评论》《百家评论》《东吴学术》《王蒙研究》《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文学报》《中华读书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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