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义校长所著《大学文化、治理与社会》一书，请我回赠给毕业于川师大中文系60级的周玉清教授。不久周老师打来电话说，感谢汪校长的赠书以及对她的关心。

        回首一瞥，时光荏苒，狮子山上第一批迈出校门的学生毕业都60多年了。当年的学生、今天著名的学者周玉清教授也快九十岁了，但给汪校长的亲笔信中仍称自己是一位老学生。当年的读书场景犹如昨日：“那时川师大从全省各地集中一大批资深历富、学养极高的老师，我们中文系像屈守元、王文才、冉友桥、苏恒、张振德……特别是雷履平、刘君惠老师对我的指导、帮助尤大。雷师除讲课极受学生欢迎外，还和刘君惠老师帮助我搜集到许多有关李清照和《红楼梦》的资料，为我以后从事写作和研究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周老师在给汪校长的信中一再感谢师大母校对她的培养。

       我对周玉清老师的逐渐了解，是在学校工作后。她常到川师看望我的父亲。父亲去世后，也常写信问候我母亲。我知道周玉清老师在大学读书期间很受父亲的赏识，1962年她与父亲联名在《四川文学》发表历史短篇小说《李清照》。也有老师称周玉清是雷老师的高足弟子。

       2002年学校为纪念建校五十周年（现在以1946年为建校日），由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发行《师大旧事》一书。书中第二编《师大名人》登有周玉清老师《怀雷履平老师》一文，同年文学院编《路在脚下——文学院五十周年校友回忆录》，《名师追怀》章载有周玉清老师《怀念雷履平教授》一文。文章描述了学校当年在狮子山上建新校园时的情景：“那时川师刚从南充迁往成都狮子山。遍地水塘、草棚，路是黄泥地，许多课都是在草棚内上的，条件非常的艰苦。可庆幸的是，川师中文系有一大批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老师。像汤炳正、屈守元、雷履平、王文才、魏炯若、冉友桥、徐仁甫、郭祝松、黄步清、苏恒、张振德、杜道生、江小韩、吴继先、宋元谊、郭诚永等教学水平都很高。我从小喜欢古代文学，因而常去向屈守元、雷履平、王文才等老师请教。他们给了我许多有益的教诲和帮助，特别是雷履平老师，他上我们的课最多，更给了我很多很具体的指导，使我至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周老师在文章中说，大学期间身体不好，患了疾病，很少参加学校组织的劳动，但对宋代李清照的词作有非常浓郁的兴趣，又得到雷先生的指导，收到一大堆有关研究资料。于是学校图书馆线装书库便是周老师常去的地方，在那里认识了管理书库的范武先生和刘君惠老师。范先生让她帮助写线装书书根（属勤工俭学），刘老师乐意地帮她检索书目、查找资料。周老师认为刘老师是一个大学问家，怎么如此赋闲？但也从刘老师那里学到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刘君惠先生1999去世后，周老师仍在清明写下《悼刘君惠恩师》的诗：“满腹珠玑育俊才，罚从书库脱凡胎。余诚稚子文勤习，公是良师眼令开。惠我甘霖诗有径，学君虚竹谷为怀。清明缱绻何由寄？碧柳牵丝绕墓台。”2019年周玉清老师回校讲学，又谈起这段往事，认为自己学有所成与学校授课的老师有关；跟图书馆丰富、有价值的文献史料和所遇老师密不可分。

        周老师毕业后分配到绵阳教书。她除了工作之外就是文学创作，但与川师老师的联系从未间断。周老师在回忆文章中写到：“雷老师来绵阳授课，还亲自到课堂听我讲课。我讲《李将军列传》，他听后夸奖我讲得很清楚、生动，也很有深度，并说我的古汉语知识比他丰富多了。这当然是他的谦虚之词，但在学生面前，他也从来不以知名教授自居。”周老师说，苏恒老师、文万荃老师到绵阳上课也来看过她。我与周玉清老师的交往中，她也常常向我谈起当年中文系的老师上课是如何的认真负责，如何的严格要求学生。周老师说：“我所取得的成绩，是母校的栽培，恩师的指导和严格要求。没有川师大学习的机会，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就。我一生中最不能忘记的就是自己的老师，他们活着的时候，我到成都就会去看望他们。你家住什么地方，屈守元老师家什么位置，江小韩老师家又离屈老师家如何近，我都知道。到川师也常去探望苏恒、冉友桥、张振德等老师。”

        周老师给我谈起，苏恒老师给他们上《儿童文学》课。一次，课后的苏老师走到她面前，说她上课为什么注意力不集中？周老师答说，她正在创作一部儿童文学作品，苏老师的讲课内容让她对该创作产生了一些想法，所以在课堂上思想开了小差。苏老师说，文学理论对写作很有用处，理论的学习与自身的创作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并鼓励她坚持写作。周玉清老师说，“那时中文系的老师几乎都住在一栋楼，城里有家的老师周末才离开学校，学生有什么问题都能找到老师获得满意的解答。你父亲雷老师与江小韩老师住一间寝室。江老师待人热情，也很关爱我们学生。我从江老师那里也获得不少的学问。”

        2019年底，周玉清老师寄给我二首怀念江小韩老师的诗请我转给其子江溶：“音容伟岸笑中看，数岁银笺自往还。笔墨随心偏厚我，文章信口易生澜。”“一身性倔谁能解？九十书成灯未寒。留榻勤勤感意永，未能赴疾问平安。”周玉清老师对江小韩老师寒来暑往、俯首书案，终于在九十岁时完成132万字的《全元曲小令注》（中国文联出版社2005年4月出版）感到由衷喜悦，称颂川师大一大批老知识分子身上有一种极为可贵的品质，那就是安贫乐道、终生热爱自己的事业。其实，这种师大精神也鼓励着千千万万的后来者，包括周玉清老师本人。周老师的学术研究、小说创作几十年来从未间断，并将诗词创作优势融入自己的书画作品中，使自己的书画独具特色。前不久，周玉清老师成功举办了自己九十岁大型书画作品展。

        周玉清老师常对我以敏弟相称。对我的鼓励从未间断，希望我在工作中和写作上有所成绩。2007年，周老师写信并寄来她在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金陵艳》长篇小说多套，并代送文学院其他老师；2020年，又寄来《李清照集及评传》十来套代送学校图书馆、文学院资料室和其他老师。周老师出版的著作几乎都赠送了我。周玉清老师在我父亲去世后，写了不少怀念文章和诗词，如“难逃劫数共沉沦，一笔写来枉自真。书成面世李清照，奉与吾师强作邻。”“鬓萧萧，声杲杲，翰墨清商，引领春来早。百草千葩都俊了，瘦骨嶙峋，还说滋兰少。夜沉沉，思浩浩，浅睡枯眠，红烛燃完了。春色安排嫌太少，剩有芳菲，看在丛中俏。夜深深，音杳杳。唧唧蛩吟，碎梦年年绕。鸥影无踪天已晓，疏柳挂恨，泪了情难了”（《苏幕遮怀念雷履平恩师三首》）。

       周老师对老师的感恩之情，让我非常珍视；她对母校的深厚的情感，也是让我动容。

       今年是中文系张振德教授九十岁生日，周玉清老师请她女儿贺正义女士从绵阳到学校看望张老师，并赠书以及填《西江月》词一首，祝贺张振德九十华诞：“光景一弹易过，陈门立雪尤频。倩谁抱瓮意勤勤，风片雨丝不尽。浅绿深红织锦，著书高考等身。清风握笔说师恩，万语难书尊敬。”周老师对我说，她与张振德老师一直都有联系，也常向张老师请教语言学方面的问题。张振德老师1957年从复旦大学研究生毕业分配到川师担任助教。批改学生作业中也就熟悉她的情况。最主要是大四毕业实习，周玉清被安排在成都市第十八中学，而中学指导老师就是张振德老师的爱人韩老师。张老师把周玉清是中文系才女的情况说与韩老师听。韩老师自然对她非常好，并同住一室。二个月的实习期间，韩老师既是指导老师又像大姐一样关心她。所以周玉清老师一直记住张老师的这份情谊。

        师大文学院也没有忘记周玉清这位有才学的校友，文学院网站上，有关于2018年年底《我校杰出校友周玉清先生作品品鉴会在绵阳召开》的新闻，会议由绵阳市委宣传部、绵阳文联主办，规格很高，文学院副院长汪燕岗教授出席会议。“会上周玉清老师讲述了她的坎坷的“续写红楼梦”的经历，早在15岁时，周玉清就因不满高鹗续本书中诗文情节安排和人物结局，便重写了一个花好月圆版的续《红楼梦》。中学毕业后，周玉清成为小学教师，续红一事因当时对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批判而暂时搁笔，1956年保送川师后，周玉清在恩师雷履平先生的帮助下，开始在《四川文学》发表作品，并在屈守元、张振德等先生的指导下，对《红楼梦》有了更深入的认识，这一段川师的求学经历对她后来《红楼梦新续》尘埃落定有着重要的影响。”文稿最后写到：“周玉清作为四川师范大学的杰出校友，我们为之感到骄傲与自豪。”

        2019年4月底，受文学院之邀，周玉清老师回校开《红楼梦继承与创新》学术讲座。回到母校，周老师不由自主地调动起她丰富的内心情感。言由心生地表达出对母校的感恩之情以及对教诲过自己的老师的栽培之恩。大家在校园陪同着周老师，周老师总是不断地提及当年读书的情况，提到当年屈守元、雷履平、王文才、魏炯若、冉友桥、苏恒等老师给他们上课的场景以及在图书馆查找资料，勤工俭学抄书根，遇见刘君惠老师的场面。周老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韩愈的这句话在师大老师身上被诠释得最透彻。

        今年教师节前接到周老师的电话说，准备把2019年回校讲学写的词和诗写成书法作品由我转赠给学校和文学院存念。周老师还在电话中带着感情一句一句读，逐字逐句给我解释句意。

       “岁岁倚楼月未圆，而今相拥泪涓涓。群羊跪母恩难述，师是吾魂校是天。相携相指话心头，几度风烟懒说愁。白头从来不固步，都言老气未横秋。”

        “俊彦一堂，人相聚，不是小小红房。毛毡草舍，都变广厦银窗。锦字难书春意闹，琴声数处过庑廊。休惊叹，通途坦荡，入目广昌。惭吾老境谢屐，愧对吾母校，戚戚惶惶。水总恋云，风雨大爱无疆。梦从此地觅觅，记初心，学飞掠短墙。如今也，再捉些春色，靓扮爹娘。”

在她的咏颂中,我感觉眼眶湿润！

        拿到周老师寄来赠送学校领导和老师的书籍以及赠送学校的书法作品，笔墨酣畅挥洒的大字“群羊跪母恩难述，师是吾魂校是天”，“如今也，再捉些春色，靓扮爹娘。”我已铭刻在心。九十岁的老人，毕业六十多年的老学生，对川师的感情怎么还是那样的一往情深，字里行间充满的对母校和老师的感激之情、培养之恩怎么还是那样富有当初的激情？我吟诵间而动容，我为有这样的师姐，母校有这样的校友而由衷高兴！

（作者系文学院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