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12
《大地上的长恋:张炜创作评传》
第十二章 融入真正的野地
李恒昌
邮票大的史诗写尽金戈铁马
四季田垄郁郁葱葱,谷雨
我的篱笆是一道工整的金边
让流浪的公主驻足
这里有白马的蹄印,有宝剑
树隙最蓝的天,最亮的星星
——张炜《垦与播》
张炜是一位小说家,也是一位“非虚构艺术”的写作者。他“跨界写作”,不仅跨越小说和诗歌,也跨越散文和小说。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不是为了“跨界”而“跨界”,而是一种生活的日常和生命的习惯。他曾经短暂中断过小说和诗歌创作,但从未中断过散文随笔的写作,甚至一个月也没有中断过。他创作了1800多万字作品,其中大约四分之一是“非虚构性文字”——散文和随笔。
一个作家,仅仅写虚构性文字,是远远不够的。
在众多文学体裁中,散文和随笔好像是最容易写的。他并不这样认为,他说:“散文是最随便最轻松的,但又是对作者要求最苛刻的。好像谁都可以把散文写好,又好像只有素养特别好的人才可以写似的。那些在创作中显得非常沉着的人,有时候恰恰在散文里表现出非凡的经验和智慧。”①如果不曾写一篇小说,仅凭其散文和随笔创作的实力,他将会被称为散文家,也完全会成为一位闻名全国的优秀作家。
如果说他的小说似群山,诗歌似星光,民间文学似宝藏,儿童文学似江河,那么他的散文就似广袤的莽野。他创作的1800多万充满诗性的文字,相互独立、相互联系,互文现义、相互辉映,共同构筑起一个博大深沉的文学世界。这个世界里有阳光,也有风雨;有平沙,也有骇浪;有幸福和欢快,也有痛苦和纠葛。
他的散文随笔,可以分为四大组成部分:读书随笔、人生独语、讲学答问和生活追记。读书笔记重在新的视角、新的理解和新的阐释;人生独语重在阐发自己的思想、观点和情怀;讲学问答重在回答对社会、对人生、对艺术的观察和理解;生活追记则于俗常之中发现生活的真善美。它们与其小说、诗歌一起,共同形成他全部的“人生日记”,全面深刻系统地反映着作家本身,反映着这个时代。
2013年春节前,20卷本散文随笔系列丛书《万松浦纪事:张炜散文随笔年编》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400多万精美的文字按年度列阵出行,接受读者和时光的检阅。它们是:《失去的朋友》《葡萄园畅谈录》《去看阿尔卑斯山》《心事浩茫》《爱的浪迹》《无可隐匿的心史》《莱山之夜》《梭罗的小屋》《昨日里程》《楚辞笔记》《村路今生漫长》《奔跑女神的由来》《品咂时光的声音》《芳心似火》《纵情言说的野心》《小说坊八讲》《小说与动物》《求学今昔谈》《安静的故事》《诉说往事》。它们形成张炜文学世界最广袤的原野,写照着他的激情、他的梦想、他生命的本色。
最具唯美品质的散文——《穿行于夜色的松林》——人与自然与天地的高度和谐。
该文很短,但最具诗意,对平凡事物的描写,显示了超级的想象力。
这是万松浦书院附近的一片松林,他时常穿行其中,包括一个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在这里,他发现了大自然的奥秘,发现了人与自然与天地之间的神秘关系。“我所说松林是天上的乌云变成的,乌云是松林的魂魄。”①人们都知道,雨是乌云变成的,但张炜告诉我们,乌云不仅能变成雨,还能变成松林。因为,云变雨,雨成水,有水的地方就有植物在生长,植物茂密的地方就会有松林。
松林是自然的,但它像人一样,也有生命,也有灵魂。它的灵魂是移动的、乌黑的。一切是这么形象,这么传神。
“林木纷纷消失的年代,也是云彩远远飘离的岁月。”这是一种形象的比喻,也是一种真切的警醒。
“所以森林在地上诞生是最大的事情。”为什么?因为森林是有灵魂的特殊植物群,没有森林,大地也就失去了灵魂。
因此,他讴歌人类的“造林”,将它视为一种学习神灵的行为。
他赞美松林:像充满思想和灵魂的人——庄严、苍黑、高大、英俊。
关于森林消失的故事,他写得极为忧伤,也极为含蓄:故事实在悲伤,所以这会儿上苍没有言说,只是默默注视。
读它,如同欣赏孟庭苇的一首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不,它比歌更美,更形象,更意味悠长。
最具人生情怀的散文——《融入野地》——冥思遥远的精神高地。
《融入野地》是一篇非常重要的作品,是他散文随笔中的“《古船》”,集中反映了他的精神向度。读《融入野地》,很自然地想起鲁迅先生的那一册《野草》。读不懂《野草》,就不能真正懂得鲁迅。同样,读不懂《融入野地》,就不能真正懂得张炜。
面对高楼林立的世界,物质主义盛行的时代,作家和知识分子魂归何处?哪里才是他们皈依的家园?张炜给出了最基本的答案——野地。
融入野地,不是让人到野地去生活,也不是简单地让人去外边行走,而是要求不忘生命的自然背景,尊重自然,接受自然的抚育和教化,与大自然融洽相处,从而避免患上“大都市病”,不被现代生活
奴役和异化。这是一种精神,也是一种情怀,具有守望的意义。
融入野地,是为了灵魂的真正安居。这是为了彻底拒绝物质主义,远离一切浮躁和庸俗。寻找安居之地,是个大问题。他做梦都想像一棵树那样抓牢一小片泥土。拒绝无根无定的生活,想追求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真实和落定。永远不能停留在愿望里。寻找一个去处成了大问题,安慰这颗成年的心也成了大问题。
城市不是安居之地,必须离开它。城市是一片被肆意修饰过得野地,最终将告别它。辽阔的野地充满奇迹,给人带来惊喜。辽阔的大地,大地的边缘是海洋。无数的生命在腾跃、繁衍生长,升起的太阳一次次把他们照亮——它令人惊悸、感动、诧异,好像生来第一遭发现了我们四周遍布奇迹。
长期的城市生活让人不能忍受,必须学会拒绝。神游的脚步磨得夜气发烫,心甘情愿一意追踪。承受、接受、忍受——一个人真的能够忍受吗?答案是不能,于是只剩下最后的拒绝。
故乡是野地的入口,野地具有万物的意义。这是在寻找大地的本源、生命的要义。野地是万物的生母,她子孙满堂却不会衰老,她的乳汁汇流成河,涌入海洋,滋润了万千生灵。
故地是连接野地的根须,人通过故地之门进入野地。故地连接了人的血脉,人在故地上长出第一绺根须。故地指向野地的边缘,这儿有一把钥匙。这里是一个入口,一个门。
人只要寻找,就一定能够找到安居之地。一个人只要归来就会寻找。只要寻找就会如愿。多么奇怪又多么朴素的一条原理,必须弯腰将它捡起来。匍匐在泥土上,像一棵想要扎根的树。
野地肩负使命,让万物繁衍生息。站在大地中央,它正在生长身体,它负载了江河和城市,让各色人种和各种动植物在腹背生息。
文学语言是一种根据,它来自广袤的野地。这是在寻找文学艺术最根本的起源和最好的生产方式。野地是语言的根据地。语言是凭证,是根据,是继续前行的资本。通行四方的真正语言藏身野地。他所追求的语言是能够通行四方的,源发于山脉和土壤的某种东西。它活泼如生命,坚硬如顽石,有形却也无形,有声却也无声。它就撒落在野地上,潜隐在万物间。
他在劳动中获得语言的金子。语言犹如土中的金子,等待人们历尽辛苦之后才掘出。那时,人与土地以及周围的生命结为一体,看上去,人也化成了蒙眬。这是劳动与交流的一场盛会,他想将自己融入其间。融入野地不仅获得语言,还让人获得形而上的意义。
这是让艺术脱离个人主义,与时代融为一体,担负更大的责任道义。
融入野地,让自我从具体走向抽象。当他投入一片茫茫原野时,明白自己奔向了某种令自己心颤的、滚烫的东西。他从具体走向抽象。他站在荒芜间举目四望,一个质问无法回避。他的回答是仍旧爱着。
融入野地,时光了改变了最初的意义。自我消磨了时光,时光也恩惠了自我。风霜洗去了轻薄的热情,只留住了结结实实的冷漠。
融入野地,使他获得生命共同体的意义。一种相依相伴的情感驱逐了心理上的不安。他与野地上的一切共生共存,共同经历和承受。长夜尽头,不止一次听到了万物在诞生那一刻的痛苦嘶叫。他就这样领受了凄楚和兴奋交织的情感。
野地是充满生机之地,能让灵魂获得新的生命。这是在创造人生和创造新的奇迹。野地让他的灵魂走出一片新的天地。因为他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生命的寂寥,所以他能够走出消极。他的歌声从此不仅为了自我安慰,还用于呼唤。他越来越清楚这是一种记录,不是消遣。
野地让他投身全新火热的生活。他所投入的世界生机勃勃,这儿有永不停息的蜕变、消亡以及诞生。关于它们的讯息都覆于落叶之下,渗进了泥土。新生之物在这里可以被第一缕阳光照亮。
野地让他成长为一棵精神的大树。他完全可以做一棵树了。扎下根须,化为故地上的一个器官。从此他的吟哦不是一己之事,也非他能左右。一个人消逝了,一棵树诞生了。一棵树诞生了,它最大的愿望是一生抓紧泥土。
野地是信仰之地,能让生命更加虔诚。这是坚守知识分子的良知,守望灵魂工程师的精神高地。对艺术的虔诚,源于对劳动的虔诚。他在那个清晨叮咛自己:永远不要离开劳动——虽然从未想过,也从未有离开的念头。
迷于艺术的人,无法自我选择。人迷于艺术,是因为他迷于人本身,迷于这个世界昭示他的一切。一个健康成长的人对于艺术无法选择。
野地成就人生最高信仰。知识分子的标志,不仅是学历和行当上的造就,最重要的依据还是一个灵魂的性质。他曾经是一个职业写作者,但他一生最高的期望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
最具人文精神的散文——《大地的呓语》——做一棵精神的大树。
俄罗斯著名思想家别尔嘉耶夫在《论人的精神》中,这样定义人的精神:“精神是灵魂的真理,是灵魂的永恒价值。”“精神是人身上最高的品质,最高的价值,最高的成就。”张炜的《大地的呓语》,是“思想在语言中的一次长途旅行”,语言的花朵盛开在美丽的大地上。全书最突出的特点,就在于自始至终闪耀着独特的精神性。无论是“葡萄园畅谈录”,还是随笔六十则,精神的丝缕和火种闪耀其间,无处不在。
他写道,我们这个时代最缺乏一种宝贵的精神——“自省精神”。他说,这个时代,宁可做一个战士,也不做一个隐士。他还说,作家一辈子处于征服和被征服之间,伤痕累累。他旗帜鲜明地指出:“文艺就是战斗。”这体现出他毫不妥协的精神。
对于人生修养和文学创作,他心中长存的一个目标,就是在世俗社会里,建立精神的高度,成为一棵参天而立的精神大树。他是一棵向上的树,尽管有弧度,会倾斜,但他始终是努力向上的,奔向广阔的。这是精神之树,根植于生活,根植于大地,即使他倾斜倒下,也面向大地、亲吻大地、回归大地。在市场经济时代,坚持这样的理想和追求是一种怎样的难能可贵。
要想成为精神的大树,必须满足成为大树的五个条件:一是时间,没有一棵树苗种下去,马上就变成大树;二是不动,没有一棵大树第一年种在那里,第二年就换了地方也能成为大树;三是根基,只有千万条根深入地下,不停地吸取养分才能成为大树;四是向上,没有一棵大树不仰望蓝天,而只向旁边生长;五是向阳,大树要想成为大树,必须争取更多温暖的阳光。他遵循和坚守了成为精神大树的条件,而且正在成长为一棵昂然而立的大树。他不为利诱所动,不为他人所惑,不肯离开自己精神的领地半步,在漫长的时光中,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坚守着自己的坚守。他的创作,始终扎根时代的沃土,始终扎根故乡的原野,传承民族文化基因,从而获得强大的生命力。面对时代风云变化,面对着“各种征服和被征服”,始终以乐观向上的姿态,展示着精神大树的应有风采。
别尔嘉耶夫指出,人的精神解放,就是在人身上实现个性。张炜由此找到了自身精神解放的路途。他说,一个好的作家,他的全部创作应该是他的自身,而不是两者分离。我们有幸看到,这样一个作家,这样“一棵大树”:他的心灵指针永远指向生活的最底层,密切关注时代风云,反映人民的疾苦。他是一个坚毅的人,为了批判和揭露罪恶,维护美好,可以奋不顾身。苍天之下,荒原之上,有这样一棵大树昂然而立,实在是我们的一种福分。
在这样的时刻,捧读《大地的呓语》,耳边不禁回荡起“好大一棵树”的优美旋律: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风雨中你昂起头/冰雪压不服/好大一棵树/任你狂风呼……
最具人生哲理的散文——《人生麦茬地》——透视人生的规律。
割过麦子、种上玉米的“麦茬地”,在广袤的农村是非常普通的土地,张炜却从中发现了无与伦比的诗意,发现了深刻的象征意义,发现了麦茬地与大地、与母亲、与游子、与人生的内在关系和基本逻辑。这是多么美丽,多么诗意的“麦茬地”,平凡事物展现着神奇的色彩:那一片接一片的银亮麦茬,像电光一样闪烁的麦茬。土地焦干烫人,没有一丝水气,如果有人划一根火柴,麦茬就会一直燃烧到天边。
这是看似即将腐烂,又充满新的生机的“麦茬地”,大地万物如此更替:麦茬间的另一种颜色,是绿色的小玉米苗儿。一茬让给了另一茬。庄稼,这就是庄稼。谁熟悉农事,谁为之动心,谁在这旷阔无边的大野上耕作终生却又敏悟常思?
这是一茬又一茬人在此出生、又远走他乡的“麦茬地”,远方具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母亲生下健壮的儿子,儿子穿上背心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其实,一茬麦子与另一茬麦子总是差不多——麦茬的颜色一样,也同样在夏日里闪亮耀眼。人生亦是如此。
这是母亲在大地上呼唤游子的“麦茬地”,生命的本原在呼唤谁的回归?儿子,回来吧,回来吧。这个世界怎么总要把儿子引诱到远处去?一想到儿子,就联想到返青之后的麦苗。
这是越到年老越离不开的“麦茬地”,为何她的生命与土地会融合在一起?生于泥土上的女人,老了的时候简直丰富质朴到了极点。
越来越离不开土地,与泥土紧紧相挨,仿佛随时与土地合而为一。
这是到哪儿也寻找不到的“麦茬地”,它是你生命的唯一:你走到高山、大海边上,走上千万里,也不会找到这么肥沃的土地,这里值得你待一辈子,值得你安下心在这里生娃儿。
这是她最相信的“麦茬地”,除了它,再发达的东西她也不能确认:她在儿子的手腕上惊讶地发现了一块手表。儿子告诉她到了正午,她疑惑地盯着指针——指针没有指向太阳,怎么就是正午?
这是他们白头偕老的“麦茬地”,它的生命与土地一样闪耀光泽。他们一起坐在了麦子地里——麦穗熟了。他们的头发和麦秸一块白了。唰唰割掉麦子,留下一片无边的麦茬。她坐在阳光下,让头发与麦茬一齐闪耀出光亮。
这是永远的“麦茬地”,阅读一次让人再也忘不掉。我只是瞥了一眼,再也没有转过脸去,就像脚踏着锋芒线索改行的麦茬一样。我小心地、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但我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一幕。
我在心中默念:麦茬地!
最具浪漫色彩的散文——《芳心似火》——谱写属于时代的“心书”。
这是一部浪漫之书,一部文化之书,一部心灵之书。虽为散文随笔,但采用了章回体小说的结构,严谨而完整。全部的故事,全部的书写,都源于对自然的敬畏,对文化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
每篇的篇幅都不是很长,每每都有令人深思和击节的亮点。
《何为芳心》呼唤点燃的是爱的芳心。“芳心”是相爱之心,是似火之心。“芳心是温文的,却孕育和积蓄了人世间最大的热量。”燃烧是芳心的本质,也是爱的本质。它启迪我们,要赢得芳心,要赢得爱,就必须付出生命的热量和激情。
《人生如长恋》呼唤将爱奉献给世界。“人要赢得这个世界,最终还是要赢得这个世界的心。追求它,依恋它,小心翼翼地与之相处,就像对待一个恋人那样。”②唯有爱,唯有奉献,才能赢得世界。由此,我们有必要反思,我们真的是如此对待这个世界吗?我们为什么总是粗暴地对待这个世界,有时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奉献我们的爱?
《古代的智者》告诉我们什么是真正的智者。那些试图脱离劳动的人,那些追求复杂生活的人,那些没有良好生活方式的人,那些高高在上、曲高和寡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智者。真正的智者,始终不曾脱离劳动,选择良好的生活方式并一直坚持下去,在生活中努力做“减法”,不做“加法”,与大众融为一体,轻松知足快乐地生活。它引发我们的思考,生活在现代的人们,为什么做不到这些?是古代和现代智者的衡量标准不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熄的丹炉》深刻分析了炉火不熄的原因和属性。这是一些长于幻想的人,也是具有专业精神的人,更是一些敢于冒险的人。通过不断试验,试图长命百岁,看似十分荒诞,实则始于对生命的焦虑,更是对生命的珍惜和眷恋。如此看来,貌似荒诞的行为,还真具有一定的合理成分。
《齐国怪人》对秦代“焚书坑儒”做出全新的理解和阐释。秦始皇为什么要“坑埋”方士,除了因为被骗,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西部文化和东部文化、秦文化和齐文化的冲突。虽然这是一篇历史随笔,却对历史研究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徐福》揭示一代传奇人物东渡成功的深层原因。徐福为什么能够成功东渡?不是因为他本人表达能力超强,谎撒得圆满;也不是因为秦始皇傻了,很好骗。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秦始皇对生命的敬畏,对长命百岁的渴望,对美好愿望的坚持。由此,我们懂得敬畏的作用和力量。“无论是帝王还是平民,有所敬畏总比没有要好。
敬畏可以约束自己的行为,可以修葺内心。”
《向东方》展示心灵的向度和文化的向往。秦始皇执政于西方的咸阳,他时常仰望东方,晚年多次莅临东方。秦兵马俑里的士兵,全部面向东方。东方是他们心灵的所向。因为,那是大海的方位,是齐文化的方位,是海市蜃楼的方位,也是长寿百岁梦想的方位。
东方的风光,东方的文化,若隐若现在大秦的庙堂。
《古登州》简明又深刻地分析了移民们的“现实”和“梦想”。大海中的长岛,因为海市蜃楼的缘故,很快有了很多“移民”,最大的岛屿,发展成了一座繁荣的城市。“这些最早的移民在当年一定做过神仙梦,只是定居下来之后,就要慢慢回到现实中了。”多么形象逼真的描述,那些移居海外,做过“西方梦”“美国梦”的移民,一旦定居海外,还有多少没有回到现实之中?
《游走》对“闯关东”作出新的历史解释。“近代人的一个壮举,就是东北三省的开发。这是一个漫长的艰苦卓绝的过程,很难简单加以概括。但有一个事实难以否认,就是无论是最初还是最后,走在前边并且人数最多的,还是齐国东部,即被古代称为东莱的这些人。”②为什么是这些人?“考古学家认为其中的一部或大部,在更为久远的时代曾经奔走于贝加尔湖以南,直到胶东半岛这样一个极广大地区。”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具有游牧精神,也更具有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这是一个关于人口迁移的基本结论。
《许多狐狸》:为何挑战不可能——关公面前敢耍大刀?聊斋主人蒲松龄,“他转述的狐狸的故事,实在是脍炙人口,可谓空前绝后。他之前没有这么精彩的狐狸故事,他之后别人最好也不要写了,因为不可能再写出新的意趣。”④作者这样认为,但是,他本人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继续写关于狐狸的故事,在《刺猬歌》里写,在《万松浦的动物》里写,而且写出了新意。这是在干什么?挑战不可能。齐国,特别是胶东半岛,那里才是狐狸的老家,也是他的老家,一个习惯写老家的人,为什么会不写狐狸呢?一个勇敢的作者,就是要敢于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棋形不好》:如此追求完美——作家、艺术家该当如何?“都说老人棋技高超到了极点,几乎没人能够战胜他。但到了后来人们才发现,有时候老人赢了棋非但不高兴,还要发出长长的叹息。原来,他不仅要赢棋,还要摆出一局好看的棋形:结局时棋子摆出的形状不好看不美观,比输了棋更让他遗憾。”我们见过追求完美的人,从未见过如此追求完美的人。如果每个作家都如此追求完美,我们的文学世界将是怎样一个至美的天地?
《性情和衣衫》:发现服饰变化的奥秘——这是那个时代的性情?京剧服装代表了古代服饰的美,至今难以超越。“现代人对古代服装的不耐烦,也是由性情决定的。令人急躁的日子,每天都忙碌和穿梭,频繁的通信消息,最现代的交通手段,这一切都促使了人的性情的改变。”②于是,人们的服饰也改变了。最根本的原因是现代社会的“野蛮竞争”。什么时候,我们能够放弃过度竞争,稳定性情,穿着古代人的服饰,安然淡定地生活?由此,我们应该向着汉服出行的人,表达某种敬意。
《一棵树》:衡量现代人的标准——对一棵树是什么态度?从一棵树的故事,作者发现了衡量现代人的一个标准,看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也很有道理。“衡量一个现代人是否在物质世界里蜕化和变态,是否正常和健康,其中有一个最简便易行的方法,就是看他能不能对一棵树或一片树发生感情上的联系。比起爱宠物,比起对一些动物产生感情和依恋,爱树木要更难一些。”这是大自然的标准,也是最朴素、最自然、最真实的标准。
《失灯影》:动物也有个思想品德问题——为什么有的人却没有?于灯影处,他得出惊人结论。闪烁不定的灯影,有可能是动物夜晚的眼睛。老人提醒人们千万不要靠近,为的是防止受到伤害。作者却说:“有灵性的动物除了极个别品性不好的,一般不会向人施以损招。动物与人一样,也有个思想品质问题。”动物世界里也讲个思想品德,可是在人类社会里,有的人并不讲。
《中医难觅》:专家们的最大敌人——嫉妒心为何总在作怪?中医难觅,为什么难觅?因为他们常常受到迫害。“自古以来,最杰出的专业人士与经国之才总是充满了风险,这其中的危难主要来自嫉妒。”②“比如扁鹊,最后没有死于当时的战乱和饥饿,竟死于秦国的一个姓李的医生。”③李医生这样的人,虽然医术并不高明,但害人还是比较专业的。我们有必要追问,难道他们不怕被其他害人更专业的人士嫉妒,有一天也遭到陷害?
《百草和文章》:行医和作文都是天下大事——可以并道运行。“熟悉中国文学史的人会发现,一些大文人同时往往也是好医生,或者是对医学有着相当程度的理解,有的虽非专业行医人士,却道出了医家未能道出的玄机。”作者以曹雪芹、苏东坡等人为例证。其实,最有说服力的恐怕非鲁迅莫属。文章最后概括说,医随文生,文助医传,二者互相倾囊相助。由此,作者找出了一条近代文事的繁荣与传统医术复兴的路径:或许应该走一条统一的轨道。
因为他们的“思路看起来十分近似”。实际上,他们的功能也十分近似,百草治身体,文章救心灵。行医和作文都属于“治病救人”的天下大事。
《书生》:读书的另一种人——最可怕的“书刽”。在“书生”和“书呆子”之外,作者发现了另一类读书人。“观察读书人是有趣的,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虽然也把许多时间用来读书,却要将一生中的极多精力用来攻击读书人。这样的人最后就不会被称为书生,更不会被称为书呆子。李斯就是这样的人。”这种人不仅用很多精力攻击其他读书人,还用从读书中获取的知识攻击其他读书人。这种人应该命名为“书刽”,“刽子手”的“刽”。这是极其可怕的一种人。因为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刽子手不可怕,就怕刽子手看书啦。
《民族镶了金边》:伟大的金边工作者——民族的良知。作者从另一个角度,发现了哲人作家诗人的重要性。“比如孔子、孟子,比如屈原、杜甫、李白、苏东坡,有了他们,有了他们的思想和诗章,这个民族就变得熠熠生辉了,仿佛被镶了一道金边似的。”②因此,我们可以命名,思想家和艺术家应该是民族伟大工厂里“镶金边的人”,或者称之为“金边工作者”。对于这些人的作用,似乎我们有时并没有足够充分的认知,而在其他地方,将他们放在民族至高无上的位置。英国人曾经发起一个讨论,大作家莎士比亚和印度殖民地对于英国来说究竟哪个更重要。讨论的结果是:英国宁可失去印度,也不能失去莎士比亚。一个伟大的作家比一个国家还重要。
这是英国人价值观的真实写照。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军队兵临城下,斯大林在莫斯科广场发表演讲,号召苏联人民奋起反击。他说,苏联是不可战胜的,因为我们是普希金的国家,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国家!关键时刻,他祭起民族诗人和作家的旗帜!为什么?张炜的一句话可以做出最好的回答:诗人是民族的良心。
《踏歌声》:朋友的最高境界——“诗酒之交”。“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作者“不知道这位古人汪伦的年龄,只知道他以好酒款待诗人,两人结下了淳朴的友谊”①。这种友谊并不多见,令人格外向往。自古以来,人们反对单纯的“酒肉朋友”,提倡“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与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相比,李白和汪伦的“诗酒之交”更值得称道。
《伟大的木车》:为何周游列国——思想推销者的悲剧。伟大的木车载着孔子周游列国,到底是为了什么?很多人误读为:为了当官。其实,孔子干的是世上最难的事业——将自己的思想,装进一个个诸侯君王的脑袋里,变成他们的思想。要知道,这些君王各自有各自的“思想”。要想将他们的“思想”掏空,换成孔子的思想。结局只有一个:乖乖回家!
《三月不知肉味》:伟大的折服——艺术的魅力。“一支曲子演奏之后,竟然可以让一个听者‘三个月不知肉味’。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最懂得音律,在音乐方面见过大世面的孔子。”②“孔子闻韶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后来与鲁国太师说到了这部韶乐的演奏,就用了一个词:‘尽善尽美’!”这是真正的音乐,真正的艺术,真正的折服。现如今,浅薄之音兴盛,真正的韶音在何处?
《稷下学宫》:稷下与伟业——百家争鸣的作用。作者将稷下学宫的地位和作用提升到空前的高度来认识。“书写政治史和文化史的人,只要一提起‘稷下学宫’四个字,立刻就要肃然起敬。”最重要的是“百家争鸣”之说由此产生。“如果说齐国的君王们尚做了一些不平凡的伟业,有过一些惊世骇俗的豪举,那么这个学宫的建立并能够持久地矗立,就算是它的一个至大的成就。”②事实上的逻辑就是如此,齐国君王的大度,成就了稷下学宫,稷下学宫的思想助推了君王的伟业。稷下兴则国运兴,稷下危则国势危,稷下灭则齐国终。这就是“百家争鸣”的作用,就是思想解放的作用。
《与对手跳崖》:世界性的结论——难以走出的悲剧性。“越过几千年,再次回望那段风云激荡的历史,总是心潮难平。”③作者忍不住向历史发问,难道那样一个时代就这么过去了?就这样白驹过隙般一闪而逝?最难能可贵的是,从那段奇特的历史中,作者得出了“三最”的结论: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和最快积累的是财富,但它难以保持;最不容易中断的积累是科学技术,但它会带来伤害,直至灾难;最难以积累的是美好的思想和情感,以及管理这个世界的方法。这些结论,是世界性的,也是难以积累的!
最令人拍案称奇的散文——《海边兔子有所思》——以可爱可敬的动物言志。
《海边兔子有所思》描写平凡又神奇的兔子。海边的兔子,是最通人性的兔子,也是最有立场的兔子。它性情温和、勤奋、好奇、单纯、善良。它善于思考,游走于大地,采风于大地。它爱憎分明,“是食草动物,疾恶如仇”①。它立场坚定,“它永远站在弱者一边,为正义而歌”。这是写的海边的兔子,实际上是写作家自己。
《鸟之倔强与幽默》:屺坶岛上的小鸟,是最有个性的鸟儿,可以为尊严而死。岛上的麻雀,极度追求自己的自由和尊严,誓死捍卫在蓝天飞翔的权利。“如果将一只成年麻雀关在笼子里,它会气愤不已。无论喂它多么好的食水。它都不看一眼,直到绝食而死。”“还有一种蓝翅小鸟,一旦被囚禁就会频频撞击,直撞得头破血流,气绝身亡。”动物尚且如此,人应该怎样?精短的文字,令人掩卷深思。
《那些可歌可泣的人和事儿》:生命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质,革命烈士的生命,同样是值得尊重和珍惜的生命。因为一本珍惜生命的著作,一位先烈更增添了英雄的魅力。“翻阅史料时,令我惊讶的是,将一生所有热情与精力都贡献给了革命的先烈徐镜心,这位从史实上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筹划起义大事的壮怀激烈的首领,竟然还于百忙中写了一部《长生指要》。这使我悟晓,革命先烈内心深处仍是极为珍惜生命的。”①如此一个珍惜生命的生命,最终死于非命,心中增添的不仅是心痛,还有另外一些东西。谁说革命先烈拿生死全当作无所谓?
《一地草芒露珠灿》:作家是意境的营造者,词语的创造性使用者。作者发现,一个作家用语言去表达根本无法言说的那一团感知是多么困难,所以他必须试着把语言“粉碎”。杰出的作家只面对细微而敏感的读者,他们自己就像一架词语“粉碎机”。这种“粉碎”,其实也是一种创造。作家创作时,按照传统程序一次展开,这很重要;将注意力集中一个方向,心无旁骛,也很重要。但是,作者提醒,请不要忘记了一旁的“小鸟”,更不要忽略“两旁树叶水滴闪烁,一地草芒露珠灿烂”②。因为,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恰恰最具生命力。“专业”也是一个具有精神品质的词,是很多人的追求。然而,作者看到了专业的不足和欠缺。他说,太专业犹如钻陀螺。杰出的专业人士需要一个全面的、真实的人,专业只是生命的一个部分。一个人把自己塞到专业的陀螺里,从此人生的恢宏与舒展,都没有了。自然,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专业人”或者“陀螺人”。
作者简介
李恒昌,铁道战备舟桥处原党委书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评论委员会副主任、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山东省莫言研究会学术委员、山东摄影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首批签约作家、泉城实力作家。曾获山东省精神文明建设“精品工程”奖、中国铁路文学奖、刘勰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奖等。先后出版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15部。主要有“大地系列”之《大地上的血粮;莫言创作评传》《大地上的长恋:张炜创作评传》《大地上的歌吟:赵德发创作评传》《大地上的泪光:桑恒昌创作评传》《大地上的忠魂:辛弃疾评传》《大地上的苦恋:郭澄清评传》,“大河系列”之《大河涅槃:共和国黄河治理纪实》《大河安澜:山东省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纪实》和长篇小说《大河赤子》等。作品曾入选山东省委宣传部精品工程提升工程重点项目、山东省“走在前、开新局”重大题材文学创作出版项目、山东省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作品散见《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解放军文艺》《清明》《时代文学》《山东文学》《今古传奇》《评论》《百家评论》《东吴学术》《王蒙研究》《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文学报》《中华读书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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