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一朵花开
杨婷婷
小华姐说,她家院子里的茉莉花开了,让我去看。
收到消息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身边是我前些年养的一些绿植,大都颓败荒芜了,斑驳的阳光碎了一地,我一时竟想不起茉莉花开是个什么样子了,几年前我也有一盆馥郁生香的茉莉花,那时候它和我一样意气风发,光鲜明亮。
后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生病,伴随着药物副作用,面容浮肿,体态也臃肿不堪,自卑,敏感,焦虑,沮丧,阴云一般笼罩着我,于是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了一切社交。
可是今天,或许是想起了自己以前的那盆茉莉花,突然就想去看看了。
小华姐家的院子不大,方方正正地装满一地的阳光,她在院子中央放把躺椅让我晒太阳,自己在旁边做些赚钱的手工活,边做边话些家常,双色茉莉花在阳光下怒放,白的像雪,紫的似霞,无遮拦的阳光给花瓣和绿叶都镀上了一层金箔,天光沐浴般庄严神圣,更衬的花香馥郁,满屋生香,沁人心脾。
四月的风掀起浓烈的花香掠过皮肤,沁沁凉凉的,让人精神一振。小华姐起身拿了一条薄毯盖我身上。阳光刺眼,我微眯着眼睛,温热的泪珠从眼角滚下来。
她说,别总把自己关在家里,多出来走走,来找我说说话。人呀,哪有不受苦的呢,不受这个苦就受那个苦,可是还要往前看不是?你在这个世上的苦没有受完,老天爷都不收你。她哈哈大笑着,眼睛像正午的太阳一样耀眼。
小华姐母亲早逝,父亲又血栓不能自理,弟弟是独子,骄纵惯了,照顾父亲的责任就落在她和姐姐身上,姐姐有三个孩子,老公还在外打工,她不忍心让姐姐受累,只有让老父亲常年跟着她。她自己也有两个上学的孩子,还有一个小超市要照管,虽每日忙碌,也只是勉强经营。但她从来都笑嘻嘻的,仿佛从来没有什么烦恼。
她爽朗的笑声像四月的风一样吹进人心里暖暖的,于是得空便往这个城乡结合部的小村庄跑。
我骑着小华姐父亲一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后面车斗里坐着我儿子和小华姐的儿子。我骑得很慢,他们把腿荡在车外面,跟着我骑车的节奏一漾一漾的,骑在曲折悠长的小巷子里 。
刚下过春雨,青石板上布满了苔藓,惊蛰过后,潮湿的昆虫从青石板下面爬出来了。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伴着车轮压过带露水的石板声、孩子们清脆的嘻闹声,布谷鸟飞过头顶,传来悠扬的啾鸣,空气氤氲迷蒙,刹那间有种行驶在船上的错觉,江面雾气缭绕,辩不清前面的人,只能遥遥的听见朦胧的歌声。
走到一所破败的门户前,小华姐九岁的儿子扬扬说起这户人家的兴衰历史,我便跟着唏嘘感慨一番。扬扬他熟悉这座村庄里的每一户人家,每一条小路、每一只小动物。路上遇见一条大黄狗,他俯下身摸摸他的毛,"二爷爷在家等你呢,赶快回家去!"

我最喜欢去村东头的那片树林。因为地势低洼,村里人盖房子都筑高了地基。我们站在高处看着从低处长出参天的古槐,直喇喇刺向高空,即使站在高处想要看到树顶,也要直直的仰起头。
风拂过树林,哗啦啦的槐树叶上下翻飞,像是阵阵的松涛声,又像是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像是彼此间在交流什么神秘的语言,又像是在举办某种庄严的仪式。我们在高台上停车驻足。一个忧伤的中年人,两个天真稚嫩的孩童,全都被这大自然的景象震慑了。两个孩子面色虔诚,我则心绪澎湃,感动地想要落泪。
逛遍了村里的角角落落,我们便启程回家了。暮色四合,烟霞满天。归家的燕子在屋檐下细语呢喃,炊烟四起,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越发显得空旷渺茫。远远看见小华姐门廊上那盏昏黄如豆的灯火,便安心下来,蹬车的脚下也轻快了起来。
如今这些事情已过去好久了,现在想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是无病呻吟。可那个时候是真的痛苦,就像我们在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是高于一切的,如果成绩差就会痛苦不堪。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青少年迫于学习压力自杀。
如果拉长维度,从人的一生来看,即使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这一生也不会变坏,有的人可能有更好的际遇,但正像海明威说的:我们不会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
我们执着自我,在虚妄中挣扎痛苦,紧紧抓着这幕人世间的剧本尽情表演。上帝喜欢看喜剧,也喜欢看悲剧。所以有的人一生顺遂平安,有的人则历尽苦难。但如果拉长更大的纬度,长到今生来世,说不定这人间苦难的修行,正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涅槃。
当一切归于平静,现在的我清扫了落尘的化妆台,涂上那支最爱的橘色口红,也可以和人谈笑风生。当有人说我胖了,我便笑笑说最近胃口太好了。
不纠结,不内耗。
乾坤容我懒,现在的我,更喜欢煮一壶清茶,等一朵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