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王蒙先生的故事
——王海
我和王蒙先生认识是在2007年。
当时,我在北戴河“中国作家之家”疗养,午饭时,一个中等个儿、敦实健康的身影从餐厅经过,有人低声说,这是王蒙先生。我不相信,我对王蒙太熟悉了,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从他的作品中我能想象到,他该是一身正装,说话干梆硬正。这走过的人像个下岗工人,身着旧衫,随意地和身边人打着招呼,没一点儿身架么。
吃饭的时候,有人感叹,这人好,有文人风骨。王蒙先生的作品我大都读过,并深受其影响,若能和他交流,得到他的指点,我的创作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突破。
晚饭后,我和爱人出去散步,看见王蒙先生坐在小院里看报纸, 我冒昧地问道:“王蒙老师,方便进去吗?”“可以,进来吧”。
我走进院子坐在他对面。我谈到我的小说《天堂》,被陕西人民艺术剧院改编为话剧《钟声远去》,进京参加“中国百年话剧会演暨优秀剧目展演”之事,他说没有看过这个话剧,我随即回房间给他取来话剧光盘和小说《天堂》。我想他只是礼节性接受,不会浪费时间看我作品改编的话剧,更不会看我的小说。

一周后,一起疗养的安徽文联领导找我,他说王蒙先生找你,我瞬间想起送给王蒙先生的话剧光盘和小说《天堂》。
吃罢午饭,王蒙先生从小餐厅走出来,我上前打招呼,他和我谈起了小说《天堂》,谈起《天堂》中的接生婆和关武干两个人物。他说你没必要让关武干去死,他的死没有意义。餐厅离小院只在几分钟的路程,就在七月的烈日下,我们走了20多分钟。我提醒他,在前面的核桃树荫下谈,他没有理我,继续谈他对小说人物的看法,小说的架构,他竟设计出另外一种小说的结局,令我十分感叹。

2009年,在德国法兰克福国际书展上,他力推《天堂》为“中文必读书”。他说:“这是一部值得重视的作品,我愿意为之作出个人的真诚推荐。”
2013年,我的小说《城市门》出版,他亲自到咸阳参加研讨会, 晚上陈忠实先生来看望他,咸阳市委、市政府领导请他吃饭,他说:“咸阳有两个宝贝,地下的宝贝是周秦汉唐的文物,地上的活宝是王海。几十年来,王海坚守在咸阳,大部分作品都在写咸阳,不容易呀!”餐后回房间休息,在电梯中,他对秘书彭世团说,“王海固守着他的咸阳,就像美国作家福克纳固守着他的杰弗逊镇一样”。
有人问我,你和王蒙先生是不是有亲戚关系,不然,他怎么会对你这样关注?我说我回去得问问我的父亲。
在王蒙先生的推介下,我被聘为中国海洋大学“驻校作家”。那天学校安排我和莫言、王蒙先生共同讲课,晚上我去找他,我说我就不讲了,你俩是大家……他说,你讲,你一定要讲,你《天堂》中的大秦文化讲得多好。在王蒙先生的鼓励下,我们这堂课收到良好效果。
以后,我与哲学家赵一凡、贾平凹主席先后在海大讲课,他鼓励我说,“你的陕西话很特别,听起来很得劲。”
不断地有人问我,你和王蒙先生是啥关系?我说我问了我父亲,我父亲说:王蒙先生虽和我们是同姓,但人家在河北,当过国家文化部部长,咱八辈子也攀不上这样的亲戚关系。咱家在陕西咸阳五陵原上,在康熙手里,先祖曾任都督,镇守过两广,解放过台湾。民国时期,印度诗人泰戈尔到中国,你三爷给他当过翻译,咱家族大都在南方闹事,没到过河北。我不相信,或许我们家族有人去过河北,和王蒙先生家族有交集。

今年,我的小说《回家》出版,我照例给王蒙先生寄了一本。听朋友讲,近段时间,王蒙先生几次问到我,我想我得去拜访他了。
我去了北戴河,他的茶几上放着《回家》,他早已看过关于小说《回家》的新闻报道,他说:“陕西评论家对《回家》很看好,给你讲了那么多鼓励的话。我眼睛不好使了,我得慢慢看,最起码草草看一遍,写一点东西,要对得起读者,也要对得起王海”。
我说今年八月,西咸新区举办小说《回家》首发座谈会,我邀请阎纲老师参加。他说,“你的会,我一定要去,但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王蒙先生说:“你应告诉他,那不行,你要活,你一定要活到那一天,开完座谈会咱再说”!

阎纲老师在会上说:“王海把我整美了!把我整的把稿子改了4次。”王蒙先生说:“就是要整他,开完这个会,你再写一部,再整他,还叫他来,他不来就不够朋友,就不是朋友!让他好好活着,不能耍赖,不能食言。你要好好写,他就得好好活着,就不能挂,挂了就给他寻事!去年,我住了几个月医院,差点不行了,你单老师说,你敢死?谁给你的权力,你要死,我一个耳光把你打回来”!

我说,阎纲老师说他整天忙得很,忙得没时间去死么。王蒙先生说:“我晚上9点多休息,早晨4点起床跑步,然后写东西。最近小说《活动变人形》改编话剧要上演,外地还有几个会要参加,忙得很,哪有时间去死呀”!他说:“阎纲身体不好,活到90多岁不容易。他128岁时,你再开个研讨会,再好好整整他,到那时我也去,他必须来,他不来就不是好朋友,真的来不了,把他照片也要抱到会场”!
20分钟的聊天,王蒙先生让我笑得喘不过气来。
回到房间,我忽然想到,聊了半天,光顾了说笑,咋少了关于《回家》的交流呢。
一日,王蒙先生给我留言:有空下午5点过来,就小说《回家》谈谈。我知道这是一次很好的对话机会。我有备而去,他也有准备,我们谈得很好,就有了10月11日《中华读书报》刊登的《王蒙与王海关于小说<回家>的对话》。《回家》的命题, 其实不仅是一个地域一个时期的农民问题,而是人类性的永久性的问题。

他说:“平凹老弟说得好:小说《天堂》《城市门》《回家》‘农村三部曲’,展现新世纪前后中国的城乡巨变。你是在为农业、农村和农民树碑立传,作品必将久远”。
他说:“你这个《回家》和过去老作家写的乡土小说不一样,是以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写出了农民遇到的新困难与新机遇,不仅述写了农民的新的生活变化,新的人物性格,而且也反映了一些新的社会问题,给人们留下了不同的印象。
他说:对于《回家》的话题,我希望有更开阔的视野,更积极的感受的,对于留恋土葬,我是批评的。与《回家》相比,小说《天堂》要更开展开放一些。”
王蒙先生说:“这么多年,我对你很关注,是你的《天堂》,你《天堂》中秦人的那种野性吸引了我,打动了我。”

我忽然明白,也非常遗憾,我和王蒙先生同姓,先祖家族却没有交集。交集的是文化,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我作品中呈现出的那种赳赳老秦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