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品茶系列小说
( 二题)
作者:黄福胜
拼桌
也不知从啥时候开始,镇上颇有名气的恒辉酒家的茶市,经常看到他的身影。
他特别惹人注目:身高一米五左右,七十岁上下,双眼仿佛睁不开似的,头发斑白而稀疏,左脸颊那一道疤痕挺扎眼;他身穿短袖文化衫、短裤,趿一双拖鞋,时常双手背在身后,一个人悠悠地找座位。
他并不像那些茶瘾重的客人,天未亮透就来开位叹茶刷手机。他到酒家时,差不多七点半了,正值饮早茶高峰,好些餐位已经坐了人。他害怕跟人同桌,只拣那些没人的、或者客人刚走的餐桌坐,甭管大桌小桌。他通常点上一粥一粉,填饱肚子就买单走人。
日子一长,他却成了楼面部长婷婷最不想见到的一位客人。
这天早上,酒家里人头拥拥,他又进来了,还是背着双手,绕着大厅转了一圈,没空桌子。他不甘心,伫立一旁,伸长脖子,守株待兔般等待食客结账离开。不多久,一张大餐桌的客人起身走了。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服务员还在拾掇餐具,他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几位食客慢了半拍,却不想与他拼桌,正要转身离开。婷婷趋步上前,礼貌地劝他让出餐桌。他笑了笑说,为什么我不能坐这?婷婷心一急,嗓音也大了起来,阿伯,您就一个人,不要占着这张大餐桌了,我帮您去跟别人拼桌吧!婷婷这么一说,邻近的客人也扭头望向这边。
他歪着头说,我以前问过几次了,人家就是不愿跟我坐一起;有时跟别人拼桌,还被人撵走,我有什么办法呢?
婷婷摇了摇头,遇到这样的客人,真拿他没辙,虽然说顾客是上帝,但总不能任由他这样影响生意呀。她只好微笑着去问邻桌的一对年轻人,那男的不好气地吭了一声,他?你有病呀!婷婷碰了一鼻子灰,转身再问另一桌,看上去是一对五十开外的夫妇。那女的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待会我女儿一家要过来。
婷婷再回头看了看那老伯,只见他正熟络地泡着茶,餐桌上余下的椅子还是没人坐,酒家通道上站着七八位等位的客人。婷婷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心里厌烦透了:要来就早一点来,坐一张小桌吧,何必……
姑娘,你叫那老人家过来吧。我两公婆,守着一张桌子也浪费。一个胖姨拽了拽婷婷的衣角说。
婷婷如同遇到救星,连声感谢胖姨。胖姨说,赶紧叫他过来吧,再迟,那些客人就走了。婷婷赶了过去,将那伯“请”了过来。
到了九点钟左右,客人渐渐稀疏下来。那老伯也走了,婷婷过来给胖姨夫妻俩添了热茶,笑着说,阿姨,刚才多亏您帮我解了围。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胖姨身边的男人接上话茬,你猜得真准,我是从广州过来的。我叫邵远,曾经在刚才那老伯的村里当知青。
嗨,我几乎让他气死了!一提起那老伯,婷婷的怨气又上头了。
你可不要瞧不起这老人家啊!邵远呷了一口茶,说,虽然他长得不好看,但他的心地很善良,是敢作敢为的男子汉!
婷婷以为自已听错了,眼睛瞪得仿似核桃,他?还敢作敢为?
是呀。邵远点燃一根烟,慢慢地说,他名叫霍义,年轻时由于家贫,又长得丑,一直都娶不上老婆。他的哥哥霍仁在四十岁左右就因为得了肺癌去世了,留下了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霍仁临终前,霍义握着哥哥的手泣不成声:“哥,您放心吧!我、我会照顾好聪仔和崧女的,不会让他俩捱饿受冻;他俩如果喜欢读书,甭管中学、大学,我都会管到底!”他说到做到,长期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别人不愿做的脏活重活,他抢着做;挣回来的血汗钱大都拿回来给他大嫂,抚养侄儿侄女。那俩兄妹也挺争气,先后考上了名牌大学,不枉老叔一番苦心啊
那兄妹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啊!遇到一位好叔叔。婷婷叹了一口气说,这霍老伯真是不简单。
他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啊!邵远接着说,据说聪仔在深圳的一家大公司当高管,并在深圳安了家,要接霍老伯过去享清福,但他愣是不舍得离开老家。聪仔兄妹俩一合计,将霍老伯的老屋重新修茸,然后每个月给他三千元。村里的人都说,霍义辛苦了大半辈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送走了邵远夫妇,婷婷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霍老伯的身影不时在她眼前浮现,而且变得可亲可爱。但总不能因为他而影响酒家生意呀。她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主意:给霍老伯每天早上留一张小桌子。婷婷的建议得到了酒家经理的支持。
于是,每晚打烊后,大厅一角的26号小餐桌上,“霍生留座”这几个字分外显眼。服务员都明白,这“霍生”是谁。
刚开始那一两天,找座位的客人来到26号餐桌前,看到“留座”的字样,便走开了。而霍老伯一进来,就被服务员引导到他的“专座”,不少人都诧异地望着他。
这样过了几天,霍老伯嚷着要取消留座。说不想搞特殊,更不想被人误会。
婷婷苦笑了一下说,霍伯,不为您留位,我担心您难以找座位,又……
还未等婷婷说过,霍老伯就说,放心,我每天提早一个小时过来,还愁没位?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赎罪
迷迷糊糊中,钱老大看见钱进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皮箱上了宝马车,一溜烟开走了,但很快被一辆辨不清车型的轿车尾随着。钱进开得快,它也快;钱进减速,它就慢下来。
钱进意识到被跟踪了,试图摆脱“尾巴”,但那“尾巴”好像粘身膏药一样,怎么也甩不掉。钱进连忙大喊:“二叔,快救我!”
钱进这一喊,将钱老大惊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钱老大惊出一身冷汗。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天刚放亮,钱老大匆匆来到吉祥酒家,挑了一张最角落最僻静的小枱坐下来,将枱号发给了钱老二。
十分钟后,钱老二到了。他锁着眉头问,“大哥,你如此紧张,没啥事吧?”
“大件事了,老二。”钱老大瞥了一眼旁边没人,抛了一根烟给钱老二,一口气将昨晚梦见的事情跟弟弟说了。
“嗨,我还以为是啥事呢?大哥,您想多了吧。钱进这娃,精明得很,要不,当年他兵检时视力不合格,我也不会求爷爷托奶奶将他弄进部队呀。”
“老二对钱进就好像是亲生儿子,这在村里谁人不知呢?”
“大哥啊,想当年,老书记物色您进入大队当支委,您宁可留在队里当生产队长,却极力推荐退伍不久的我。这份情,我又怎会忘了呢?”钱老二继续说,“还是钱进这娃给我们长脸。他能坐到卫生局副局长这个位置,确实不容易啊!”
“唉!二弟,这些年,你为了钱进一步一步往上升,送了多少礼,花了多少钱,甭以为我不知道啊!村里头已经传开了,说钱进这局长,是花钱买回来的。一听到这么讲,我就抬不起头来!”
“哈哈,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喜欢说啥就说啥!”钱老二悠悠地在菜单上勾了几款早点,说:“有的人没本事吃到萄萄,总是说萄萄酸。”
酒家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了。钱老大压低声音说:“老二,我这心堵得慌,钱进这娃迟早会出事。”
“大哥,我看你有点神经过敏了。人在江湖,谁敢保证能独善其身?”钱老二递了一根烟给钱老大,“我都退下来几年了,还有人不停地举报我,巴不得我蹲大牢哩!”
“我怕这小子知法犯法,越陷越深啊!”钱老大叹了口气说,“前天晚上我到他家,无意间瞥见有人塞了一张银行卡给他。那人说,钱局长,我女儿的事拜托您了!钱进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回家等清息吧!钱进送走了客人,瞥了一眼房间里的我,见我一脸不高兴,走进来对我说,求人办事,却不愿花钱。说得过去吗?一句话噎得我半死。我愤愤地骂他,瞧你,哪里还有一点党性?早知这样,我宁愿你是平民百姓!”
“那钱进有什么反应?”
“他听到我这么说,就点着一根烟,自顾自看电视,我再问他,钱进呀,你可记得小时候村里的石板路?钱进说当然记得。我再问钱进可否知道这石板路的来历,钱进就点了点头。”
“大哥,那你跟他提起这石板路,为啥?”钱老二问。
“老二啊,为什么一百多年过去了,村人一提起我们的先人钱永贤就肃然起敬呢?那是因为他考取功名后不但是一个廉正公明的清官,而且不忘家乡,拿出自已的俸银买回石块,铺出这百多米长的石板路,方便村民出行。钱进也是公职人员,但他比起先人钱永贤,差远了。”钱老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钱老二打了一个寒噤,他看了大哥一眼,只见钱老大脸呈猪肝色,说,“老二,你还记得我七十大寿的情景吧?”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酒席虽然不多,但场面羡煞人啊!”钱老二说。
“宴席结束后,钱进悄悄塞给我一张银行卡,对我说,爸,这十万块钱给您,是我一家人的心意。我当即拒绝他说,这钱,老爸花不起!你更花不起!”
忽然间,大厅轰动起来:“特大新闻!钱进投案自首了!”这消息如同插上了一双隐形的翅膀,瞬间在茶客中传开了。
“哇塞!钱进的爸爸和二叔也在这饮茶,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有人嚷了一声,人们将目光扫向钱老大哥俩。只见钱老大利索地买了单,然后站起身,仰起头,喃喃自语:“投案自首?投案自首?哈哈哈,早就应该这样了!”钱老大说完,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铁青着脸走出酒家。钱老二不敢怠慢,追了上去,问:“大哥,您要去哪?”
“这小子给我的银行卡,我一分钱也没动过。我要将它上交有关部门,也算是为他赎一点罪吧!”
望着钱老大踉踉跄跄的背影,钱老二心中倏然一颤:“我……我又该怎么为自已赎罪呢?”
黄福胜,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佛山市作家协会会员,佛山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佛山市小小说学会办公室副主任,南海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小说月刊》《作品》《珠江》《渤海风》《教师报》《文化参考报》《青年文学家》《佛山文艺》《湛江文学》《精短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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