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该死的夏天,又是突发的涨河。哥哥看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忽然感到肩上的担子那么沉重。
不回去吧,无家可归,而且大人担心;回去吧,这汹涌的浊浪让人看着都不寒而栗。
“来,二弟、三弟,我拉你们过河。老二拉我左手,老三拉我右手,过河时谁也不许放手。但有一点要记住,不能抱我的脖子,不然,咱们三个就一起完蛋了。”说是大哥,其实那年他才9岁。二弟7岁,三弟5岁,三个小孩加起来也才21岁。
好在他们都是河边长大的,还有一个很会过河的父亲。大哥记得父亲的叮嘱:几个人过河的时候,要面与河流来向呈90度一字排开,面对着河流的上游。
父亲还说:这样做是有道理的:一字排开,不会再被洪流冲倒的时候彼此冲撞,穿糖葫芦;面对河流,不会被洪流冲倒的时候背对着上游。总之,可以大量减少被洪水打倒和冲走的危险。
“来,脚下踏牢,一步一步走。放心,只要我能过去,大家都能过去。”面对滔滔洪流,哥哥下定决心,紧紧抓着两个弟弟的手,仿佛抓着整个世界。
洪流很大。哥哥能感觉到河底飞沙走石,时不时有西瓜大小的石头从脚面滚过。不用看,一定会淤青。但他不能喊疼,不能抬脚,不能放手。因为此刻的他是中流砥柱,是定海神针,是两个年幼弟弟的全部依靠。他们俩还小,用老年人的话说,“脚下还没有生根”,哥哥不动摇,才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一步、两步、三步……一米、两米、三米……眼看就到河中间了。这里是洪流最猛的地方,也是流沙最凶的地方,更是滚石最急的地方。好在大哥熟悉这河底的每一寸土地,他努力的找着最结实的河床底部的大石头,紧紧拉着两个弟弟往前走。
突然,光滑的河床上滚来一块棱角分明的尖利石头,大哥躲避不及,右脚一下子踏在上面。那钻心的疼让他的身子一抖。
“哥,怎么啦?”二弟问。“哥,我害怕……”三弟浑身发抖。那一刻,他们三个就像波涛汹涌的洪流中的三片小树叶,在狰狞的洪魔面前瑟瑟发抖。
“没什么,我在找踏实的地方。”哥哥说着,不由自主的两手同时发力,抓紧了两个弟弟,同时也挺起了腰杆,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
他咬着牙,额头冒出滚滚汗珠。但他还是坚持将那颗已经嵌入脚底的石头牢牢踩在脚下,攥紧两个弟弟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向前方。
当然,在这滔天的洪流之中,谁都不会发现,谁也不能发现,一股股鲜红的血正从他的脚底冒出。
终于上岸了。刚刚踏上河岸边的草丛,哥哥一下子坐倒在河岸上。他从脚底抠出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石头的一半已经深入了他的骨肉,鲜血还在汩汩往外流。
那一天,三个可怜的小屁孩没敢将这件事告诉大人,因为他们是偷偷跑过河玩耍的,因为大人也一而再再而三的严厉警告他们,夏天轻易不要到河对岸去玩。
是的,两个弟弟吓傻了。在哥哥的指导下,他们从灶堂的锅底偷来了几块黑油烟块,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哥哥的伤口里。
终于,哥哥的脚底不再流血了。
从夏天到秋天,哥哥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弄湿自己的脚,生怕感染变成残废。两个弟弟也突然变得勤快起来,实在需要蹚水做活的时候。他们就义无反顾争先恐后的替哥哥干。
几十年后,当哥哥已经成为爷爷的时候,他常常摸着自己右脚掌那块陷进去的小坑,那小坑泛着黑色,那是当时锅底的油烟颜色。他总是骄傲地告诉自己的孙子:那一次,是爷爷扛起大哥的责任,拉着两个弟弟平平安安过了河。
故事中的哥哥是我的父亲。这个故事父亲不止一次的给我讲过。在这亲情越来越凉薄的世界里,他每讲一次,都能感动自己;我每听一次,都能温暖心灵。
父亲说,后来,即便和兄弟偶有摩擦,他也会想起那一次他拼着命将他们从洪流中拖回家里的情景。“一母同胞,有什么疙瘩不能解开……”
我也相信,他的弟弟,我的叔叔们也会记得这份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山里多雨,涨河发大水是常有的事。我长大后,免不了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妻子,或者一手拉一个儿子过河。无论是涓涓溪流,或者是滚滚浊浪,我都会自然而然的哼起一首歌——“哥哥面前一条弯弯的河……”

作者简介:萧军,祖居商洛洛州,自称云蒙山人。人民教师,文史专员,文艺爱好者,有作品在纸媒与网刊发表。
发稿编辑:张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