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刚学会骑车，父亲就领着我去赶集，而且还是县城的大集，心里别提有多兴奋了，吃过早饭装好花生，风尘仆仆地就往县城方向急行军。

   那时候从乡下去县城，只有一条公路，路上很少看到汽车，过往的大都是马车和自行车。去往县城赶集的人很多，为了赶路一路骑行，过了王母桥那是一个漫洋洋的坡道，从车上跳下来推着车上坡。半坡上有一个造纸厂机器声老远就能听到，门口挤满了前来送麦苒的马拉车，麦苒四四方方地像块豆腐似的，一大溜等待过磅。

   那时候气力小车上戴着两个布袋，感觉就像推着一扇沉重的门，每走一步十分艰难，上到坡顶那儿一处石头垒起来的门洞，上面是水渠下面是公路，把车子靠在石墙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靠着车子喘息，就连身上崭新的四个兜儿中山装，也顾不上脏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块儿结伴而行的同村的、邻村的大人们，拿出纸和旱烟卷烟歇息，我在一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锅烟的功夫，出气儿也匀实了，继续向着县城方向赶路。

   过了王母村穿越孟贤壁到了城边，那时的县城最威武的就是县政府了，从大门往里看错落有致的三栋高楼，格外显眼十分高大。进进出出的吉普车里坐着头戴鸭舌帽，感觉很威严。

   第一次进县城，看什么都新鲜，和农村低矮的土坯房一对比，城里就像天上的宫殿，住在这里面的都是“神仙”。

   一条河穿城而过，唯一一座公路桥横跨东西，南贾壁村依坡而建，不宽的胡同弯弯曲曲，门洞里的对联风吹日晒已泛白，整个村子就像建在山顶上一样。

   穿过那座修长的大桥，辗转来到平山城大集上，粮食市在北街村一条南北贯穿的胡同里。两侧布满了摆着粮食的口袋。花生、黄豆、芝麻、绿豆、粉条在狭长的胡同里犹如一条长龙。

   卸下装在自行车上的花生，挨着粜花生的一溜，解开布袋白花花的花生，像是刚过满月的娃娃，个个精神饱满。前来问价的二话不说，先抓几个拿在手里，用拇指和食指压开。

“咔嚓咔嚓”剥开皮之后，红红得花生豆就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哎呀，你这果子不错啊，籽粒饱满，晒得也干，什么价啊”

“五毛八，咋样？”

“四毛行不行，你这果子不错，要是四毛行的话，咱们就去过称。”

“四毛？你这上来咔咔一顿吃，就给这个价，杀价也太狠了吧，你要是诚心买，一口价五毛五。”

“不行，不行，五毛你卖不卖？不卖我就再去别家看看”

就这样来来回回的人，先吃再砸价，吃得我都心疼了，心想这样下去，一个集下来你们得吃我一两斤，再有伸手的我就急忙捂住布袋。

“你这孩子，粜粮食牙咬是判断咱的粮食干不干，吃你几个是品一下果子的味道，你捂着布袋不让吃，哪能将粮食卖出去啊”父亲微笑地开导着我。

“哎呀，你这果子我尝了一个，晒得可不透啊，而且花生根摘得也不干净，给你五毛是价了，你们卖不卖啊”

“看你这人，尝得人里面就你说俺的果子晒得不干，你想买就给个实打实地价，别褒贬俺的果子品质不好”父亲一脸严肃地和买家说。

   经过唇枪舌剑地讨价还价，最终以五毛六成交，到粮食市过磅的地方，过了称算好钱数，买家递给父亲。父亲用唾沫捻开十块、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和圆咕噜，然后卷了卷解开上衣放进贴身的暗口袋里，一场交易算是落下帷幕。

   卖完粮食父亲带着我来到十字街，这是县城最繁华的地界儿，两侧的门脸儿门前摆满了货物，人挤人人挨人，到处都是赶大集的人。

   一股香味儿扑鼻而来，寻味儿前行，一家炸油鬼的两口子，正在炸着油鬼。据说平山的“炸油鬼”源自憎恨大奸臣秦桧，质朴的平山人就用麦面和特殊的工艺创造出了一种美味。那时候的油鬼都是香油炸制而成，轮个儿卖一个五毛钱，那时候两毛钱买个油鬼吃，那算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父亲花两块钱买了四个油鬼，挨着炸油鬼的是卖爬糕的，要了两盘爬糕，摊主熟练地用铜刀在手里将爬糕切成块儿，然后一人一碟儿蘸料，蘸料就是醋和蒜末。拿起油鬼咬一口，那香气在七窍里转，嘴里嚼着都舍不得咽下去，小口咬下来，细细品味着油鬼的味道。竹板制成的叉子，叉一块爬糕蘸上醋汁儿，荞麦的面香、醋酸的香融为一体，那是最曼妙的感觉。

   两个油鬼一盘儿爬糕吃下去，肚子里还是跟没吃一样饥肠辘辘地。心想有一天我长大了有钱了，一定要吃到撑才算。

   吃完饭从十字街向西，有一截儿破败的城墙，第一次看到城墙，城墙的门洞很深，门洞里来来往往的人，那时候起才明白了“脸比城墙还厚哩”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现如今粮食市已是文昌苑小区，昔日沿河而建的老房子已被高楼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冶河上四座大桥将两岸紧紧连在一起。南贾壁村也已被一条宽敞的马路分割，原来的村庄已停留在记忆深处，冶河明珠和西城华府将古老的村庄所覆盖。唯一留下的是南贾壁新村还保留着村名。

  平山城大集也几次搬迁，起初的工农桥市场演变成了中山广场，昔日汽车站摩托车大卖场也曾辉煌在历史的尘烟里，北迁之后华丽转身为柏东购物广场，兴山商城的繁华以及电影院上演《红高粱》的场景恍然在耳边回响。

   斗转星移平山大集已数次易址，停留在记忆深处里的烟火气息仿佛还没走远，吆喝声和来来往往的人，仿佛天上的星星忽隐忽现，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唯一不变的是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乡愁。

作者简介：

　　李吉伟，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石家庄市作协理事，平山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作品在《当代人》《长城》《人物周报》《诗选刊》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