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救 赎
作者:王永钦
从家到透析室三千四百一十四步,从透析室到家也是三千四百一十四步。自从患上尿毒症,这段路我步量了八年。
隔天血透一次,我数着走过的每一步,在意着路遇的风景,算计着自己破烂的余生:说不准哪天的透析路上,我便一命呜呼,如死狗般横尸街头……
“真倒霉,造孽了上辈子!”我常想。
过了三曲桥,绕过沫子广场,不远处的十字街口乌泱泱都是人,其中有一群著白色孝衣的手扯着手围着火堆在转圈儿,送路是这一带的老风俗,是要把死人的魂灵送上赴黄泉的路,
“这货死的忒早啦!刚退下来有一年没?”
“訚君正多会混呀,活着的时候光棍的很吆!”(光棍:方言,意思是社会地位高,权势大。)
路边几个老头儿在议论,慨叹。
我一愣怔,訚检曾经跟我玩的太好了。
“检察院那几个货快走完了吧?”
“訚君正、边少杰、熊大勇、郝家良……”
“没有一个超七十的!”
我索性停下来,听老头儿们闲掰扯。
老头儿们口中的几个人原来都是检察院的领导,在小县城曾经红极一时,权倾城野。
彼时我在检察院的门口开一间烟酒部,我逢迎讨好他们,因为烟酒部的生意须仰仗他们的关照。他们时常也会把他们家里的烟酒委托我变卖套现,一来二往,我们竟成了铁打的朋友。其中跟訚最铁。
一日,訚君正来到烟酒部拿过我的赊账薄唰唰几笔写上:烟酒款合计:捌仟陆佰伍拾圆整。訚君正。1992年9月5日。
“过几天有人来还账!”合上记账薄他说。
“他也没拿东西呀?”等他走后妻子一脸懵逼地小声问。
“莫多嘴!”我凶她道。
“乖乖!快抵我十年的工资了!”妻子嘟囔道。她在乡农机站上班,月薪才65块半。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红旗粮管所的会计悄悄地来问:“您看看有訚科长挂的账没?我来结!”……
我都忘了,其时訚君正才是一个民行科科长。
当然訚科长不会让我白忙活,每到中秋节或春节前,我都去外地的市场上购进一批不地道的茅台、五粮液 、剑南春,中华烟,阿诗玛烟等物件,请他帮忙卖掉。
“你有多少吧!给我个数!”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
不几天,乡镇政府,供销社,县城局委机关的会计们便带着汽车纷至沓来,把所谓的高档货一扫而空。
那些年我可真发了大财,但绝不会忘了他这个挖井人。
訚君正很有本事,是个大能人。检察院盖大楼缺钱,检察长把缺的金额分摊到每个科室,他是第一炮超额完成任务的人。后来他荣升副检察长,大家都说:“这是蚂蚱的眼-死的(意思:板上钉钉,稳打稳)!”
“听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到天黑都没回家,在西郊一处空闲的宅子里找到的,尸首都硬了!”
“他的宅子多!”
“再多有啥用啊?”
……
老头儿们仍喋喋不休地议论感慨着,忽来一阵旋风卷起衣物纸钱被燃烧后的灰烬在半空中飞舞,半条街都弥漫着刺鼻熏人的焦糊气息。
我抬步继续朝透析室走去。老者们的话尤如钢针般刺痛了我,再多有啥用啊?倒不如规规矩矩做一个品良心善的人,如今可都是现世报喽!
刹那间,我不再埋天怨地了,卖假物件也是缺德吆!相比訚君正他们我是幸运的,尽管尿毒症难缠,透析辛苦,但毕竟尚能苟活于世,且继享人家烟火,我想这应该是苍天对我的一种救赎与警示吧。
2023年9月26日。于午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