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的
孙兆贵/文
那年头,小镇上就一眼水井,还是祖上留下来的。黄土堆起的井台子,四方的井口,长满青苔的榆木井壁。朝下望,像一块小明镜儿似的井水。
我们这地方的人有福气,绝不像其他地方,老娘们也得上井台摇辘轳把儿。这是因为,镇上专门有个送水的人。
他有个公用的名字,挑水的。前面再加上他的姓。
如今这个挑水的,姓张,人们都管他叫张挑水的。他挑着水桶,那条精窄的竹扁担弯成个弓,“吱吱呀呀”地响着……;这些年来,他风里来、雨里去,挨家挨户地送水,从没有误过事儿。
张挑水的没娶过老婆,当然也就没有儿女。井房子是他的家。
闲着没事儿,张挑水的躺在土炕上,抽阳黄历纸卷的“自造烟”,眼皮一眨不眨地看。要是有烟圈儿,说明有朋友要来。于是,他很高兴。
偶尔,一群半大小子来井房子起哄,让他唱大戏,讲笑话。
张挑水的生来就爱唱,他给孩子们唱《回杯记》:“王二姐坐绣楼眼泪汪汪……”唱得很是悲凉。他还唱《马前泼水》,唱朱买臣休妻的故事。
他也有心烦的时候,就低着头一声不吭。孩子们推他、搡他,让他唱,他从不发脾气。忽然,一个半大小子站起来说:“昨黑天我都看见了,你去了小小家……不唱,我就出去嚷!”其实,这孩子什么都没有看见,他这是听大人们说的。这一招果然灵,张挑水的顿时慌了神儿,嘿嘿傻笑几声,便正经八百地唱起来……
一晃儿,这群半大孩子都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张挑水的也老了——他的头顶让岁月磨了个精光,前额皱巴巴的像粘了块榆树皮,猫着腰儿,有时还要大口地咳一阵子。
镇领导到井房子,动员他去敬老院养老。他急了,嘴里喷着吐沫星子说:“哼,我不走,除非每家每户都有井!”
几年后,小镇上变了许多规矩——土地由个人承包,车马也分到了各户。镇领导又来到井房子,镇长正是当年逼他唱大戏的那孩子,微笑地说:“张大叔,这回合该您老退休——镇上马上就要安自来水儿了。”
“这井咋整?”张挑水的颤颤地问道。
“往深里卧一下,然后配上台水泵,就用它供水!”
像变魔术一般,小镇上的人真的吃上自来水了。
吃上自来水这天,人们欢呼雀跃,高兴得就像过大年。张挑水的却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这一夜连眼皮都没合……
天刚蒙蒙亮,张挑水的就起来了。他把平时用的东西打成小包,背在了身上。推开房门一看,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他抬起腿来,晃悠悠迈出门槛,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井房子。他本想去和小小他妈告个别,转念又一想:人家的孙子都大了,这又何必呢!
张挑水的步履蹒跚地来到了车站。这时,天空飘下了毛毛细雨。二妞一眼瞧见了他,跑过去把他扶上车,问道:“爷爷,您这是要去哪呀?”他用手颤抖地摸了摸二妞的头:“去外甥家。老了,想他们呢!”二妞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再没敢多问。
从这天起,小镇上的人再没见到张挑水的,也没有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于是,就纷纷抱怨二妞:咋没打听打听他外甥的住址呢?可是,二妞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呀!
渐渐的,张挑水的这个人,也就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

作者简介:孙兆贵,大学文化,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当代小说》《四川文学》《百花园》《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等发表小说多篇,获过奖。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等转载,并入选中国微型小说年选、精选、排行榜和全国高、中考语文模拟试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