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半个月之后。
初冬的风一阵小一阵大, 整道山沟阴森森的。 每个人骨头里感到
寒冷。
一辆三套马车, 装满了白桦椽檩。 白桦椽檩里掩藏着六七十支这
次剿匪缴获的步枪、 机枪。 特木勒弯着雄腰, 迈着大步, 威风凛凛地
赶着大车, 大车后跟着一支步行的队伍。 带领队伍的, 当然是刘占强。
在这次战斗中。 子弹又把他的耳朵穿了个孔, 再有半公分, 他的
脑壳就可能飞到空中。 他很风趣, 说马克思在天上咳嗽了一声, 才把
子弹吓跑了。 他的耳朵上裹着一块白纱布, 风大, 人们睁不开眼, 这
块白纱布就成了他们前进时的向导。
他的背后, 紧跟着李凤英的妈妈。 击毙了干碗豆, 给这位老妈妈
报了仇。 土沟的窑洞里已经不能居住, 特木勒就把老人家接了回来,并和宝莲她们一起参加了队伍。 老人虽然是三寸金莲, 走起路来还十
分精神, 刘占强几次把她扶在车上, 她都坚持自己走。 宝莲也跟着特
木勒喊她妈妈, 她扶着老人, 挎着大枪, 还拉着大狗的小手, 累得呼
嗤呼嗤。
这支队伍还有梅花和香香。 云霞也从庙宇里脱离了, 继承她丈夫
的遗志, 参加了这支共产党的武装。
根据组织决定, 他们准备开到大青山深处的榆树沟, 那儿山大沟
深, 支沟岔道四通八达, 又可进攻, 又可防守。 这些妇女战士, 主要
是给部队做饭烧水, 缝洗衣服, 这一段她们也都学会了使用武器, 必
要时都能冲锋出战。
这里有一个特别的人就是干碗豆匪营里的李六六, 他也被批准参
加了这支队伍。 刘占强说: “以后就叫他副连长吧!” 所以, 人们一喊
他副连长, 他就高兴地把嘴角扯到了耳根。 他的身上背着四五枝三八
大盖, 刘占强和特木勒, 虽然批准他入了伍, 但还对他不放心。 看看
他能不能吃得下共产党的苦。 所以, 一路上, 苦累的事都由他做, 让
他背的东西最重。 这次战斗, 缴获了不少银元, 为了考验他, 也让他
背在身上。 他走起路来, 故意屁颠屁颠的, 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像一
头不老实的小叫驴, 还惹得大伙不断发笑。
一行十几个人, 穿过大沟, 又进了小沟, 沿着大青山的脊梁一直
向西挺进, 他们始终不敢在大青山南边的平原上行走, 因为国民党还
在大规模抓捕共产党。 特别是刘占强和特木勒这两个人, 更是敌人抓
捕的重要对象。
在一条平静的小河旁, 他们停了下来。 小河结了一层薄冰, 可见
河水清彻透明, 河底还游动着几十条野生小鱼。
大家依着河边的大石头坐下, 抖着干粮袋, 大部分空空如也。 二
狗的屁股稳在地上直立地坐着, 它望着河底里游动的小鱼, 忽然伸出
了爪子, 捞住了一条小鱼, 放在石头上, 小鱼在石头上乱蹦, 它又伸出爪子逗着乱蹦的小鱼。 这倒给了小主人大狗一个启发, 他也把小手
伸进了河水, 猛地一抓, 一条小鱼就进了他的手心, 一张嘴, 小鱼就
进了他的肚里。 大家都学着大狗去抓鱼, 可是那么多只手伸进水里,
小鱼惊恐四蹿, 一会儿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饥饿威胁到了每个人, 大家都有精神准备。 出发前, 刘占强和特
木勒多次训示: 以后, 我们就是一支队伍了。 队伍就要打仗, 打仗不
一定住在哪里, 山洞、 破庙或者树林里, 也不一定每顿有饭吃, 没粮
食自己找, 野菜、 树皮、 小动物, 什么能吃吃什么。 打仗, 不一定什
么时候负伤、 什么时候丢了脑袋……
大家各自把目光向四处寻去。 山坡上的野果树上还吊着稀稀落落
的冻果子, 大家不约而同聚在了树下, 仰着脖子, 踮着脚尖去采摘野
果。 土崖上, 枯干了的野醋柳也成了他们的充饥之物。 大狗爬到了一
棵桦树上, 上面有两个喜鹊窝。 他把小手伸进了窝里, 活擒出几只吱
哇乱叫的喜鹊。 这喜鹊哪里肯老实, 用尖利的嘴巴把他的胳膊啄得鲜
血直流。
二狗更不甘心落后, 不远处, 一只青白色的兔子正在蹦跳着吃草。
它箭一样射过去, 咬住了它的后腿, 叼到了大家的面前。
特木勒手里提着一条鳞光闪闪的乌黑大蛇, 扔在地上。 人们都害
怕, 他说: “别怕, 大补的!” 他蹲在了地上, 掏出了匕首, 割掉了张
着嘴的蛇头, 扯住蛇皮, 用力一拉, 那层闪着鳞光的皮就被剥了下来,
一条光滑鲜嫩的的蛇肉体呈现在大家面前。 他把蛇体放在了一块石头
上, 等待女人们去烹饪。
特木勒又来到了一块草甸上, 在地上画了个圆圈, 对身旁的李六
六说: “副连长, 你在这地方挖灶坑, 我今天看看你这个曾经的事务
长, 在野外打仗怎么造炉灶。”
李六六也不见外, 搬了几块石头就砌了个灶。
特木勒从土崖上抓了一把土, 让碎土从指缝中流下来, 尘土随着风势向东刮去。 他说: “看见了哇? 垒灶, 先得定了风向, 看, 今天灶
门子就从西边开。”
特木勒从小赶大车, 经常在野外做饭过夜, 这一套经验早就学在
了手上。 垒好了灶门, 还要用泥巴糊抹。 和泥需要水, 咋解决? 特木
勒把李六六拉到一个土崖下, 用力踮碎了脚下的土块, 对他说: “来,
冲这堆土尿一泡。”
李六六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他说: “我没尿, 刚才尿完了。”
特木勒说: “以后, 这尿水也不能随便浪费, 打起仗来, 受了伤,
尿水可以止血, 还可以杀菌消毒!” 他说完, 自己扯开裤子哗哗尿起
来。 随后他弯倒了腰, 用尿水和好了泥, 铲上泥团, 把新筑的灶口缝
子糊了个严严实实。
特木勒又掏火柴点火做饭, “哟嗬!” 口袋里的那盒火柴磨来磨
去, 火柴头子都磨光了, 特木勒马上来了办法, 从草丛中揽了一把灰
色的艾草, 放在石头上, 然后用石头砸, 砸起火星后, 艾草叶见了火
星, 就慢慢被燃着了, 他用嘴风一吹, 就燃起了熊熊的火苗。
马车在路上不断颠簸, 路面不好, 速度很慢, 太阳落山时, 没赶
到预定目标。 眼前, 又被一条河拦住了。
特木勒前几年赶大车, 曾经走过这段路, 也涉过这条河, 没有什
么特别的记忆, 心急赶路, 一鞭子就把马匹赶进了河中, 大车闪进了
一个暗坑里, 车轱辘被卡住了, 尽管特木勒是有名的车把式, 不断哈
喊马匹, 并用鞭梢抽着马匹的耳朵, 但车轱辘却越陷越深, 最后彻底
搁浅了。 所有的人都跳下水, 只得把车上的桦树卸下来, 把里边藏着
的枪支弹药搬到河对岸的一个土包上。
这一段的折腾, 太阳已经落尽, 沟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沟里的
阴风把人们冻得直打哆嗦。 河里折腾这么久, 衣服都湿透了, 如果不
找个地方取暖, 怕是要被冻死的。 可这里前不着村、 后不着店, 距离
他们要到的榆树沟, 还有四五十里, 大家就都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李六六身体瘦弱, 经不起寒冷, 就拼命顺着南山坡爬去, 他本意
是想通过激烈运动, 防寒拒冷。 没想到, 爬到半山腰, 却望见对面的
山坳里有一处灯火, 看样子是一个小山村。 他们决定去那个山村投宿。
特木勒把武器弹药藏起来, 又卸了马匹, 把李凤英的妈妈和大狗
扶上了马, 他牵着马匹一齐向北边的山上爬去。
马匹驮着老妇人, 爬上了慢坡, 忽然马失前蹄, 老妇人滚落在了
坡下。 她头上碰了个大血口子, 滚烫的热血像喷泉一样四射。
刘占强扶起老人, 并开始责备特木勒: “你看, 当初就不该把这老
人带出来嘛!”
特木勒受到责备, 说: “不带她, 你能看着她死在寒窑里吗? 再说
啦, 咱们要成立队伍, 老人家也能给部队做饭洗衣嘛!” 特木勒说完,
一侧身, 把老人背在背上, 爬上了石崖, 一句话不说走了。
第三十三章
一盏忽闪不定的灯光, 把大家引到村子。
这是一个小院落, 屋子有点俄罗斯风格, 院墙都是桦木扎起来的,
然后糊了层泥巴。 推开了沉重而吱呀乱响的桦树门, 一个精瘦的老头
坐在木板炕上。 灯光的映照, 他的身体映在后墙上, 像一截木头棍子
一样。 他用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特木勒把受伤的老人扶在炕上, 对这位老头说: “大爷, 你不要
怕, 我们走路迷了方向, 求你留我们住一宿, 我们会给你店钱!”
“哦, 什么店钱不店钱的, 谁不出门, 不要客气!” 老人说着, 一
边下地, 一边用双手邀请大家进屋上炕。
屋子里有一个黄泥捏的火盆, 火盆里燃着干透了的牛粪片子, 牛粪片子伸出了兰色的火苗, 同时散出了一种青草的芬芳。 大家一下暖
和多了, 有的开始脱剥湿透了的衣裳, 有人在火盆旁烤着鞋袜。 特木
勒对老人求告说: “大爷, 大家都饿了, 有点吃的吗? 我们是给钱
的。” 说着, 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铜子。
老人连忙把铜子挡回去, 又仰起头看了看特木勒高大的身躯, 并
把眼睛盯在了特木勒的脸上, 疑疑惑惑地说: “哎呀, 这个后生哪里见
过, 话音也好像挺熟悉。”
特木勒笑笑, “大爷, 咱们都是当地人, 说话都一样。”
老人又仰起头望着特木勒的脸, 说: “不对, 肯定是哪里见过。”
特木勒嘿嘿地笑着: “大爷, 我是马蹬沟的, 咱们没见过, 您认错
人了!”
老人没吱声, 他见进来的人, 都在忙着烤衣服取暖, 便在火盆里
扔了几块干牛粪片子, 火焰升腾起来了。 他把麻杆点着, 用嘴吹了吹,
火苗一下子把屋子照得更加通亮。 他又把火苗伸在了特木勒面孔上,
细看了半天, 突然大声喊起来: “就是你! 就是你!”
大伙儿被吓了一跳。 扭过头时, 老人双膝扑通跪在了地上, 抱着
特木勒的大腿, 喊: “救命恩人, 是你呀!”
特木勒双手抱起了老人, 既莫名其妙, 又十分不好意思, 说: “大
爷, 你真搞错了。”
“没搞错!” 老人肯定地说完, 忽地撩起了炕上的羊毛毡子, 从床
底下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屠刀, 冲出了门外, 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大家
都以为老人是个疯子, 吓得大气不敢出。
一会儿, 听见一阵山羊叫唤。 接着听见了老人沉重的脚步声。 老
人把一只山羊强行拉回了屋, 手扳羊头, 一屠刀下去, 就把羊脑袋割
了下来。 他要给特木勒和一行宰羊招待。
这老头姓贾, 名字叫贾老拴。
他的确没有认错人。五年前的秋天, 他老伴得了痨病, 他和女儿陪她去察尔齐镇看坐
堂。 在坐堂里, 先生给开了药方, 算盘一拨拉要一个大洋零两个铜子。
老人一摸腰包, 七凑八凑才凑了个零头。 坐堂不给药, 贾大爷就指着
自己的女儿乞求说: “堂主, 先给我抓了药, 其余, 我写个条子, 过几
天我女儿要出嫁, 财礼钱回来一定照还。”
堂主拉着眼皮不理睬, 贾大爷不断地乞求。
女儿也站出来对堂主说: “伯伯, 求求您, 先给我娘看病, 一立冬
我会亲自登门还钱。”
那堂主还神气活现, 不给颜面。 这时, 有一个大个子年轻人也在
这里买药。 他看了看病人, 二话没说, 从身上掏出一块大洋扔给了堂
主。 这个人就是特木勒。
特木勒的妈妈也是得了痨病无钱治疗, 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今天,
碰了这个场面。 就想起了妈妈的死, 心里不忍。 就把自己赶大车挣下
的钱垫了药费。
可是, 这个堂主既是个奸商, 也是个恶棍, 他一眼看上了贾大爷
的女儿, 把特木勒的钱扔了回去, 说: “不用你多管闲事。” 随后对贾
大爷说: “药我给你抓了, 你刚才说过, 你用女儿的财礼钱顶药钱。 你
女儿就嫁给我儿子吧, 正好用财礼钱顶药钱。”
贾大爷哪里能答应, 老伴也说这病不看了。 女儿已有了心上之人,
扶着妈要回家。 这时, 堂主咳嗽了一声, 后屋里就跳出来好几个家丁,
挡住大门, 不让贾大爷的女儿出去。 贾大爷和女儿奋力挣扎, 家丁们
就把贾大爷摔在地上, 乱踢乱打。
这时, 特木勒和他的另一个伙计看不下去, 一齐出了手。 里外耳
光把家丁们打了个风雨不漏, 一会儿都爬在地上哭爹喊妈。 堂主拿起
了铜制的毛笔筒子, 猛地向特木勒飞过去, 正好击在他的眉毛之上,
一块肉被剜了下来, 鲜血直流。
堂主又惊动来了镇公所的警察, 把特木勒抓进了牢房。 这个狠心的堂主, 出一块大洋让警察打特木勒一百棍子, 给了多少大洋不知道,
反正警察们都打累了, 再也举不动棒子才停了手。
当时, 镇公所修建庭院, 正愁没有人给他们搬运石头, 他们看见
特木勒身材高大, 就把他从牢房放出来, 把三四百斤重的条石放在他
的背上, 让他来回背了几天, 才把这件事罢休。
这件事后, 贾大爷一直耿耿于怀, 从始至终不知道这个不相识的
后生叫什么名字。 回家半个月后, 老伴终究是死了, 临死前还再三安
顿: “一定想法找见那个后生, 把咱们的恩情还给人家!”
可是, 以后五六年, 再没机会见着他。 但他给镇公所背石头时,
被压得爬着行走的情景永远印在了他的心头, 他眉头上被剜了肉, 血
流如涌的惨景和那块深深的伤疤, 永远印在了他的脑际。 他为什么能
认出特木勒, 就是那高大的身材, 眉头上的疤痕, 还有那熟悉的说话
声音。
一清早, 特木勒就坐在贾大爷院子的木头墙上听鸟叫。 心情愉快
了, 鸟叫也这么好听, 他想了想昨天经过的事, 不由笑了。 说起来坏
事真能变成好事。 要不是昨天那条河把大车卡住, 怎么能碰上这个贾
大爷呢? 这倒好, 碰了他, 自己的一多半心思被解决了, 心里好高兴。
根据党组织的决定, 以刘占强和特木勒为核心, 在大青山以北的
榆树沟建立一支武装队伍。 贾大爷说, 如果步行走, 榆树沟离这里并
不远, 翻过老人住的贾家村, 再过一道沟, 半个时辰就到了。 如果赶
马车, 绕大路, 就得向西多走二三十里。 且不说路程远近, 光是路上
的关卡, 就有三四个, 个个关卡都有国民党官兵荷枪实弹, 严查共产
党, 趁机也找理由揩老百姓的油水。 虽然在活佛的帮助下, 他们每个
人都有国民党军队的假证件, 但队伍里的女战士就不好过关。 再说大
车上拉了那么多武器, 一旦查出来会惹出不少事端。
鉴于以上的情况, 昨晚上就决定, 把车上的武器全搬到贾大爷这
儿保存, 待榆树沟的队伍组建起来, 再把武器运送过去。昨天还决定, 宝莲、 云霞、 香香和梅花也都留在老人这里, 一方
面看管武器, 一方面休整训练, 还有一个任务是伺候受伤的老妇人。
有点喜剧味的是昨天晚上, 众人玩笑调侃, 都给贾大爷和凤英妈
做起了红娘。 如若此事成真, 两个孤苦老人都有了晚年归宿, 倒是一
件庆幸和欣慰的事。
现在, 轻装上阵了。 刘占强和特木勒, 穿上了国民党上校和中校
的军装, 两匹拉车的马不再拉车, 成了他俩个的坐骑。 他们上衣袋里
装的, 是松拉扎布活佛给他们弄的军用证件。 色楞和李六六, 自然是
他们的随从。 李六六的军衔是少尉, 还是他当土匪时的证件, 其实是
个小排长, 比色楞还低了两格, 但大家仍称他副连长。
这儿可不能漏掉大狗二狗这两名战士。 大狗今年才七岁, 大家心
疼他跟着大人吃苦, 可他是执意要自讨苦吃。 为了能跟着特木勒走,
他哭了好几次鼻子, 只好把他也领上了。
从贾家村出发, 再走十多里路, 就是一个古代的驿站, 这儿叫四
道河, 往北可去达尔罕草原, 往西可去西包头和莎县, 往东北可去四
子王草原。
刘占强和特木勒本来可以从贾家村抄小路直接到榆树沟, 这样又省
时间, 又可以避开国民党军警在各路口的盘查。 那为什么又偏偏要多绕
几十里路, 还要冒险去让国民党军警盘查呢? 这得先从胡良发说起。
胡良发原来是国民党省城警备区的一个连级干部, 两年前, 由于
国民党反动派军饷不足, 打家劫舍, 他家就被捉了财神。 除了房舍,
金钱财宝和粮食布匹都让抢了个精光。 胡良发的父母拼命和军警搏斗,
结果全家人都被国民党官兵屠杀。 胡良发为了复仇, 带了他的部队,
冲进了国民党军督府, 机枪扫射, 杀死了五六十名国民党士兵, 并放
火烧了军营。 随后, 胡良发带着部队, 藏进了榆树沟的深山老林。 国
民党军队经常进山讨伐他, 并悬赏五百大洋抓捕他。 他和国民党结下
了深仇大恨胡良发也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他经常到寺庙里烧香拜佛。 后来和
红格尔寺庙的活佛松拉扎布结下了佛缘。 松拉扎布活佛规劝他要把军
队建成像共产党一样的仁义之师。 胡良发从此就把自己的部队改成了
“共产党大青山第一营”, 并且自称营长, 以后, 就公开打着共产党的
旗号和国民党对着干。
党组织对胡良发这支队伍十分重视。 “四一二” 反革命政变后,
共产党的力量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出现了这么一支自发的反对
国民党的队伍, 也是一支难能可贵的可争取力量。 但是, 这支队伍的
基础是国民党的老底子, 基本没有共产党部队的任何特质, 特别是经
常听到部队殴打士兵, 抢夺民众财产。 所以决定派刘占强和特木勒去
收编和改造这支队伍。 刘占强和特木勒就是想舍近求远了解一下胡良
发部队在附近的表现。 另外, 党组织也命令他们全面考察大青山的地
理环境, 为以后共产党建立长期的革命军事重地做好规划。
刘占强和特木勒跨上了马背, 色楞和李六六跟随在后, 这种小方
阵在部队里也经常出现。 刘占强和特木勒从小长在牧区, 骑马骑驴如
履平地, 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关键是国民党高级军官出行, 都是高
头大马, 银鞍锦佩, 长筒马靴里扎着短匕, 每人还有一把精制的马鞭,
显得威风凛凛, 神气活现。 可现在刘占强和自己都骑在光溜溜的马背
上, 和国民党军官的派头很不相配。 一旦过个关口, 肯定会被怀疑。
大家停下来, 觉得这真是个问题。 但一时去哪搞这些配备? 谁也
没有主意。
没想到, 李六六眨巴了一会儿小眼睛, 狠狠地拍了一把胸膛, 很
自信地说: “别担心了, 走吧! 到时我应付他们!”
李六六所以敢打保票, 是因为他当土匪那阵子, 经常在国民党的
驻防部队里来回送吃送喝, 不论哪个关口, 都有认识的哥们, 只要多
准备点洋钱和烟土, 没有过不了的关口。 再说, 他们每个人都有证件,
过关不会有什么难处。 这么一说, 大家就放心了。
第三十四咋章
前方, 出现了一片村落, 上空飘浮着一层炊烟, 炊烟如同云雾,
一层一层, 可知道是个很大的村子。 村中的墙壁上, 用白泥写着 “四
道沟村”。
村口的十字路口上, 排着一辆辆马车和人群, 二十多个穿军装的
人吆吆喝喝, 骂骂咧咧, 让人们排队, 掏证件, 举手, 脱衣, 或者打
开行李翻腾。
刘占强一行从容不迫地接近了村口。 打头领先的是二狗, 它很懂
人事, 见一长串排队的人群, 自觉地躲在了人后, 卧在了地上, 伸出
了后爪, 梳理着自己脖子上的毛发。
刘占强和特木勒没有下马, 挺着胸, 很神气地在马背上四顾村庄。
李六六想出个小风头, 挤在了排队的人前头, 掏出了他那个小小
的军官证, 递给了一个检查的士兵。 士兵看也没看, 用枪头拨开了他
的胳膊, 喊: “排队去。”
李六六扑了一鼻子灰, 不服气, 又蹭到那人跟前, 说: “唷, 别大
水冲了龙王庙, 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后头两位上校长官在等着呢!”
“滚滚滚, 今天上将来了也不行!” 那个士兵很倔头, 又用枪头拨
他的上身, 要他在后头等待。
李六六不愠不怒, 从身上掏出了一个二角铜板, 悄悄按在了士兵
的手里, 士兵看了看他, 神气立即降了一半, 和气地说: “等一等吧,
今天上头来人监督, 必须一个一个检查!”
刘占强和特木勒作为上校中校的角色, 不能不摆些谱气。 刘占强
大声喊: “副连长, 怎么回事? 磨磨蹭蹭?” 李六六也大声喊: “报告团座, 他们让排队!”
“我们执行任务, 排什么队? 耽误了工作, 谁来负责?” 明显的,
刘占强这些话是威胁那些检查的士兵。
这时, 一个小短汉从士兵群里站出来, 仰起头看了看高大的特木
勒和刘占强, 他们坐在马上, 像两座山峰。 小短汉也许感到自己低矮
自卑, 便装腔作势, 大声问: “你咋唬什么?”
李六六凑过身来, 对小短汉说: “兄弟, 那是两位上校团座, 是去
西部查询几个共匪的下落, 你抓紧放行吧!”
小短汉非常的傲慢, 用审视的眼光扫了特木勒和刘占强一眼, 说:
“拿证件!”
李六六赶快把自己的少尉证递给他, 证件下藏着一块沉甸甸的袁
大头, 一并压在了小短汉的手心, 并呲了个不自然的笑脸。 哪知, 小
短汉抓起了袁大头, 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大骂: “你这是干什么? 想蒙
混过关? 我看你小子像个共匪!”
李六六收起了证件和银元, 有些尴尬, 仍陪着笑脸说: “兄弟, 牛
队长在吗? 我和他是把兄弟?”
“什么牛队长马队长, 我们履行公事, 六亲不认。” 小短汉说着又
把李六六手里的证件撤了回去, 认真看了看: “你是国军的杂牌军, 干
碗豆早死了, 你们队伍早散了, 你还在招摇什么?”
李六六说: “对对对, 可我毕竟是党国的一员, 我们队伍散了后,
我就收编在国民革命军总督府了。”
李六六虽然脑子反应灵活, 但小短汉也是个知道国军不少内情的
人。 他伸出手, 捏住了李六六的下巴, 用劲很大, 李六六痛得不断呀
呀叫唤。 小短汉脸上垒了一道横肉, 咬牙切齿地说: “编! 编! 你好好
地编! 我问你, 总督府在哪里? 门朝哪里开着? 老实说, 你是干什么
的?”
李六六彻底傻了眼, 他本以为, 靠他的灵活应对和几块大洋能混 得过关, 没想到屁事没顶。 他把脸转向了刘占强和特木勒, 发出了求
救的目光。 这小短汉也顺着李六六的目光寻去, 也把凶狠的目光定格
在了特木勒和刘占强的脸上。
刘占强和特木勒迎了上来。 仍没有下马。 刘占强大声喝道: “小小
少尉军官, 竟敢如此横行霸道。 放开人, 我们就是总督府的人, 你
看!” 说着, 也亮出了一款证件。 这证件是崭新的, 不容置疑。
可是这个小短汉看也不看, 用鄙视的眼光看看刘占强和特木勒光
腿骑着的光脊背马匹, 哈哈大笑道: “总督府为什么连个马鞍子都不给
二位长官配备? 下马吧, 别装了! 你们两个, 一个是刘占强, 一个是
特木勒, 今天, 你可别想再跑!”
小短汉说话的同时, 用力地挥了挥短而粗的胳膊, 几个士兵马上
扑上来。 只见大狗也挥了挥小手, 二狗立即抖起了雄狮般的长毛, 扑
倒了一个士兵。 另一个士兵举枪要向二狗射击, 特木勒已飞出了一只
马掌, 一道白光飞速而过, 那个端枪士兵已被马掌割断了手筋, 惨叫
着跌倒。 此时, 成群的士兵拥上来, 乱枪四射, 打倒了刘占强和特木
勒的坐骑, 两个人都被摔到人群之中。 士兵和人群混在了一起, 刘占
强和特木勒虽然每人手持二十匣子, 又怕伤及群众, 被几十名不知从
哪儿涌过来的士兵包围了。
小短汉象一只疯狗, 挥着双手指挥士兵, 并狂吼着: “弟兄们, 发
财的机会到了, 他们就是刘占强和特木勒, 一千个大洋马上就到手了,
快抓呀!”
士兵们立即象吸足了烟土, 精神倍增, 蜂拥而上, 一齐扑到了特
木勒和刘占强身上。 大狗被人群压在底下, 特木勒低头去拨拉人群时,
国军枪托子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昏了过去……
小短汉胜利了, 刘占强、 特木勒和色楞都被绑了起来。 连七岁的
大狗也被捆住了双手。 这个时候才发现李六六已跑得没了影踪。
这个小短汉的确是想发一笔横财, 同时也是个有点野心的家伙他对自己少尉这个级别根本不满足, 也想通过立一次大功再捞个一官
半职。 他立即把这些人犯押到了临时指挥部。
这个指挥部, 其实也是几间破马厩改造的, 里边十分简陋, 只有
一个脱了漆皮的方桌, 用四只干瘦的木棍支撑着, 摇摇晃晃, 吱吱扭
扭。 桌子上, 放着两本线装经书, 看军衔, 一个营级军官正在翻阅经
书。 还有两个人, 一个瘦猴, 下巴上长着一颗红痣, 红痣上长着一撮
黑毛, 另一个五官端正, 身体非常壮实, 这两个人一左一右陪在这个
军官两边端坐, 正谈论着佛主不但行善, 也会惩罚歹人。
小短汉兴奋得癫狂了, 连报告也没喊, 一头撞进了门。
这个不懂军规的家伙, 一下激怒了一撮毛。 他站起身, 啪一个耳
光子, 把小短汉的帽子打飞到了门首, 小短汉低头取帽子时, 那个壮
实的军人趁机冲他的屁股踢了一脚, 小短汉便头朝门外跌了个狗吃屎。
小短汉被揍蒙了, 爬起来还没弄清咋回事, 一撮毛便指着他脑袋骂道:
“你妈的, 你闯山门? 连报告都不喊一声?”
小短汉没敢反抗, 只得站在门口喊 “报告”, 一撮毛又把门 “啪”
地关上了。
小短汉站在门外, 不敢进来, 一直劲地喊着 “报告!” 这时, 看
书的营级长官才站了起来说: “进来!”
“报告营座, 我们捉住了刘占强和特木勒!” 那小短汉进屋, 立即
报告。
“在哪里?”
小短汉指了指院子里被捆绑的三个人。
营座军官跨出门槛, 扫了一眼, 又问: “你有什么证据?”
“牛高马大, 和通辑的人一模一样。”
“你见过刘占强和特木勒吗?”
“没有!”
“没有见过, 怎么能说一模一样?小短汉没话回答, 就跳了个高, 说: “他们保证是那两个共匪!”
营座怒视着小短汉, 问: “他们有证件吗?”
“有, 假的!” 小短汉把他们的证件交给了营座, 说: “保证是假
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你看, 他们加盖的是军督府的钢印! 咱们国民革命军哪有军督
府?”
营座看过了证件, 立即大怒, 手指小短汉骂: “胡闹! 国民革命军
各省都设军督府, 你怎么能知道? 找死? 敢扣压军督府的人? 立即放
人!”
小短汉一听放人二字, 马上跳了起来, 手指着营座: “你, 包庇共
匪!”
“抓起来!” 营座怒不可遏, 一声命令, 一撮毛跳将起来, 抓住了
小短汉的胳膊, 冲胸口一拳, 接着一群士兵围上来, 不知把他拖到了
哪里。
关起这个小短汉的人, 正是巴特尔。
那次, 他枪毙了副官, 被国民党巡捕大队逮捕了。 当时已经夜暮
降临, 他被带到不远处一个小村庄宿营。 说也奇巧, 在饭馆里正好遇
到了苏玉龙。 苏玉龙当时已升格为丰镇保安团的第三分队长, 那天,
也协助政府军抓捕刘占强和特木勒。 这样, 他和桃花就意外地相逢了。
桃花和苏玉龙感情很深, 他们意外相逢, 喜不自胜。 苏玉龙看见
桃花也被五花大绑, 就和逮捕她的李长官套近乎想把她释放。 他以半
个地主的名义, 杀羊宰鸡, 摆酒设宴, 一下搏得了李长官的好感。 酒
席宴上, 他和李长官滴血为盟, 结为弟兄。 苏玉龙趁机说起桃花的事,
李长官一挥手, “放人。” 一会儿, 部下回来报告说, 这个叫桃花的女
犯拒绝释放, 她要求把一撮毛和巴特尔等人一齐释放。 李长官感情膨
胀, 一挥手, 又康慨地说: “那就统统放了。”苏玉龙原打算只让桃花脱身, 哪知, 这李长官一时情至把人都放
了。 最后, 他越喝越无法抑制。 到了兴奋阶段, 竟夸起了海口。 他说:
“哥现在有几千个大洋, 在老家藏着, 哥用这些钱, 买个师长也足够,
到时兄弟来我这儿混吧!”
苏玉龙一听, 李长官老家是后窑子村, 这个村子他也非常熟悉。
于是, 心里就产生了一个歹毒的主意。
他命令手下又抬来一酝女儿红, 平时, 他心存恶念, 经常在身边
备着巨毒药品, 他趁机把毒药放进了酒酝。 他把酒碗高高举起道: “庆
贺李长官荣升师长!” 于是众人狂呼呐喊, 一饮而尽。 顷刻之间, 李长
官一行全部倒在地上, 七窍出血。
苏玉龙毒死了李长官, 害怕村民揭发, 又将所剩残羹请村民们大
吃一顿, 结果, 全村三户人家也全部做了陪葬, 苏玉龙命令手下, 将
所有尸体投进了一个枯井。 他一不做二不休, 带着队伍连夜找到了李
长官的村子, 真的从西房的炕洞里掏出了一袋子大洋。
当时, 国民党的队伍都在吃空饷。 被苏玉龙毒死的这五六个官兵
失踪后, 上级都以为他们当了逃兵, 这正好能让他们多享一份空饷,
所以也没有人追究。 而苏玉龙得了这份不义之财, 如鱼得水, 走了三
五个门子, 花了二百个大洋, 就从丰镇保安团调到了国民党监狱当上
了正团级监狱长。 他给桃花也买了个职位, 当了国民党监狱的卫生护
理员。
巴特尔被李长官释放后, 巴图和王林觉得国民党部队里还应该安
插自己的同志, 经松拉扎布活动。 军政长官不但没开除他军职, 还官
升一级, 成了少校正营, 专门负责监督各关口盘查抓捕共产党。 这一
次刘占强和特木勒到榆树沟改编队伍, 需要经过很多关卡, 所以, 巴
图指示他深入各关卡, 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被关在柴房里的小短汉, 又敲窗子又踢门, 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
“放我出去! 你们都通共匪!”巴特尔向一撮毛使了个眼色, 说: “去, 利索些!”
刘占强拦住了一撮毛, 说: “停一停。”
巴特尔说: “刘书记, 不用拦。 这种王八蛋, 喊天嚎地, 不除灭
他, 真能闹到军督府去!”
一撮毛出去了, 一会儿就没再听见小短汉的嚎叫。 又有半个时辰,
一撮毛已把小短汉的尸体扔进了一个枯井, 上面还砸进了几十块大石。
刘占强不放心, 问: “这样轻易把一个少尉排长整死, 上级追究怎
么办?”
“嗨, 这个世道, 各个部队都虚报人头, 冒领官饷, 多几个人少几
个人根本不知道。 现在有一个万能理由, 少了人就按逃兵处理, 死了
逃了谁能弄清。”
忽然吵吵嚷嚷的, 几个士兵抬着一只绵羊进了院, 后头跟着一个
骨瘦如柴的老农, 不断叨叨着要钱。 这是士兵奉巴特尔的命令, 买了
一只羊来招待刘占强和特木勒。 士兵把羊扔到地上, 推着老人说: “走
吧, 走吧! 两个铜子不少了。”
“两个铜子能换一只羊吗? 哎呀, 我一年又白辛苦了。” 那老人可
怜巴巴地诉苦。
这时, 巴特尔叉着腰, 立在了三个士兵面前, 责问: “买羊时我给
你们带了一块大洋, 你们怎么给老乡两个铜子, 谁吃了黑食? 说!”
其中一个说, “那一块大洋我拿了。 上次城里逛窑子, 我给他们每
人垫了三个铜子, 今天他们还了我!”
“你妈的! 老子拿钱是让你们买羊, 谁让你们逛窑子?” 巴特尔冲
那士兵给了一个嘴巴, 又把那两个士兵每人踢了一脚。
刘占强此时又站了出来, 以严厉的口气道: “巴特尔同志! 你的队
伍需要整顿!”
“是!” 巴特尔立正姿势, 并给刘占强敬了个共产党的军礼。
刘占强还了礼, 也五指并拢, 庄严立正, 又说: “巴特尔同志, 谁让你买羊招待我们? 立即退回去! 我们共产党的队伍不搞吃吃喝喝。
第二, 队伍应该官兵一致, 不许打骂士兵, 你应该向士兵赔礼认错!”
刘占强的态度使巴特尔始料不及, 因为他长期在国民党部队带兵,
也沾染了不少兵痞习气, 一时难以接受。 他不但没有纠正, 还有点气
上加气, 又把士兵每人扇了一计耳光, 骂: “操你祖宗, 谁让你们欺负
百姓?”
第三十五章
时间才慢慢消失。
请诸君后续欣赏 编者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