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婆 婆
作者:邓书俊
打开婆婆的衣橱,看着那满满的,大部分连商标都没摘下来,婆婆生前舍不得穿的衣服,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婆婆在世时,一直做着小本生意——卖醋。她做的醋醇香可口,以至于婆婆去世一年多还有人找她来买醋。走过婆婆曾经卖醋的那个十字路口,仿佛她依然坐在那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黝黑的头发间找不到一丝白色,看起来比那实际年龄小了许多,根本不像一个满60岁的老人。
婆婆其实可以不卖醋,她的三个儿子都很有出息,有权有钱,而且公公还有退休金。她完全有条件像有钱的老太太那样,看看电视,或者打打太极拳什么的。但勤劳的婆婆,过不惯那种清闲自得的生活。她说:“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弹的时候,闲出闲进的,还不如多赚点钱给我的孙子用。”
还真别说,婆婆卖醋赚来的钱,几乎全用在了孙子们身上。婆婆自己舍不得花,孙子们用钱大度无限。七八个孙子,都在外面上学,这个要走东给100元,那个要走西给200元,哪一个她也心疼。星期六,婆婆早早收了摊,就守在电话机旁,等孙子们的电话。接了这个的,来了那个的。有时,婆婆一激动,就把孙子们的名字叫错了。电话那端就传来撒娇的声音:“哟,奶奶偏心,奶奶不喜欢我,奶奶心里只有我哥哥……”
婆婆虽然不识字,但遇事很有主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孝子,家里不要婆婆。不是的,婆婆住惯了老房子,那儿也不愿去,生活能够自理,谁也不依靠。一则婆婆住在老房子里做醋方便,二则婆婆很自信,不愿看眼色,受人拘束。隔三差五,婆婆总会做上一大锅好吃的,叫我们都来吃。一家人挤在一个饭桌上,说说笑笑,没大没小,那般气氛,在大饭店里也很难见着。而婆婆自己却很少动筷子,脸上堆满笑容,不时到橱房里去忙,或站在旁边看着我们大家吃,好像我们吃饱了,她的肚子也就饱了似的。
婆婆去逝后,这样的场面就很少有了,即使有,也嚷不出那种生活风味来了。
冬天,婆婆的醋卖得很快,下午二三点就卖完了。回到家里,婆婆忙着给我们弄包子吃。寒冷的街上,婆婆拎着热包子向我们走来。那情景,现在想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当我们都吃着婆婆提来的热包子的时候,婆婆正哆嗦在寒风中。我相信,除了婆婆,谁又能做到这点呢?
婆婆在世时,在外上学的孩子们,放学回家,不给我们买东西,但奶奶的东西一定要买。这个买一双鞋,那个买一件衣服。孩子们见奶奶不穿,就发起脾气来:“奶奶不喜欢我,我买的衣服咋不穿呢?”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奶奶做的活脏,等奶奶不卖醋了,天天穿你们买的新衣服行吗?”
“明年吧,明年我就不卖醋了。”这句话不知婆婆说多少年了。可是,婆婆临去逝之前,她还在卖醋呢,她还穿着旧衣服!
婆婆不能吃剩饭,一吃剩饭准拉肚子。我们不让她吃,她说,我是“六0年”困难年月过来的,咋能不吃呢!正月初三,是婆婆的生日,来得客人很多,婆婆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笑嘻嘻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要生病的样子。第二天,婆婆突然拉起肚子来。婆婆一拉肚子,输一两天药液就好了,每次都是这样。晚上,孙子们都坐在奶奶身旁,看着输液的奶奶。奶奶催促孩子们去睡觉,孩子们都不愿离去,奶奶就说:“等我的病好了,我给你们做鱼吃。”没有一点预兆,就在孩子们正在熟睡之中,还等着奶奶做鱼吃的时候,奶奶悄悄地离开了我们,心脏病突然去逝了。
当我们赶到婆婆的遗体旁时,婆婆的胳臂上还挂着输液瓶。那黑黑的头发,那亲切的面容,劳累了一生的婆婆,她只是睡着了,永远睡着了!大家怀着沉痛的心情,开始给婆婆穿寿衣。一下子,我们都愣住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们也不会相信,婆婆半新不旧的外套下面,竟穿着许多年前的破衣服,而且有几处还打了补丁。唉,婆婆,你为什么有衣服不穿,要这样辛苦自己呢。儿子们看到自己的妈妈身上退下来的一堆破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撕裂般地喊:“天啦……没想到我的妈妈竟穿成这样啊。”
灵堂上,孙子们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的奶奶,一个个眼睛布满红血丝,大人看了都心疼。这个说奶奶给我的零花钱我舍不得花,我要存起来。那个说奶奶最爱我,我和奶奶睡的时间最长。突然,不知哪个说,你们听,奶奶在打呼噜呢。一下子,孩子们都静下声来,侧耳倾听,什么也听不见,除了外面呜咽的风声。
今天,我又一次打开婆婆的衣橱,看着婆婆生前舍不得穿的衣服,心如刀割,泪如泉涌。婆婆离开我们许多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勤劳俭朴,将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作者简介:
邓书俊,甘肃武山洛门镇人,甘肃省作协会员。有作品在《农民日报》、《兰州日报》、《兰州晚报》、《甘肃农民报》、《天水日报》、《天水晚报》、《新农村报道》、《天水广播电视报》、《梨乡潮》、《甘肃邮电报》、《民主协商报》、《大唐民间艺术》、《陇右周刊》、《定西日报》、<陇东报>、《武山文艺》、《今日绥芬河报》、《名城报》、《东方散文杂志》等报刊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