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作者张大丽,女,现居陕西省佛坪县,爱好文学,电话15809163095

1.《向 日 葵》
说起向日葵来,虽则是再熟悉不过的农作物了,却多年不曾见到有大片的种植,今年的银场沟可倒是种了一片儿。小河沟两塝有个二三十亩,这在我们这坡多地少的山里可算是大面积了,有可能是从来都不曾这么尽着好田好地糟蹋着。因为在老庄稼人的眼里,向日葵在我们这里算不得庄稼,至多是个果木子(水果)零嘴儿,在饿过饭的老辈眼里几乎是可有可无的,有人要这般舍得大片的土地来种植,那可要被指着鼻子说不想过日子了。如今倒是闲田闲地多着呢,但是人又惜着力气,既然是个零嘴儿,那还不如去商店里买来方便。如今的人谁不愿偷个懒,花钱图方便。偶然有人心里一热种了一两棵,也就是用来看看花。就和银厂沟景区种的一片花儿一样,只图它开的美丽,供人拍拍照就是它的使命。
这个向日葵呢,和小时我家种的向日葵还是有些不一样,可能是品种的原因,植株低小了许多,颈子也细软些没能把不大花盘子托举起来,连叶片也稀疏瘦小许多,没了儿时的高大怒气朝着天空一般盛开壮观灿烂昂扬挺立的起誓。那会儿母亲种的向日葵个个两米来高比小孩胳膊还粗,一棵就是一根两三年的小树苗一样粗壮。有人说它是油葵,莫非籽粒里油脂重些身子骨就柔韧些,或是把长个子的耗费全用在从土里从太阳里榨出油来了?就像小时候大人看着鬼精却不长个的娃说是吃的饭都用来长心眼子了一样。油葵我倒是吃过,籽壳乌黑短小,里面瓤肉小巧饱满,当真是口感油润许多,浓缩的都是精华啊。产量应该也比不过以前的向日葵,其实也只是为了看花儿,它们倒是开的不错了。来的也正是时候,呼啦啦花盘子都开了,黄灿灿的一片,看着使人欣喜。还是儿时的困窘吧,看着这一大片的向日葵还生出一种奢侈的富足感来。
那会儿家穷买不起零食,一天三顿没油水的饭搁娃娃肚子那是蹿了一趟就没了,娃们眼里心里就只有吃,夏秋还有着瓜果淡淡嘴止个心慌,可冬春两季连鸟雀都寻不出吃的,爷爷常疼惜说娃们馋得心里眼里都抻出猫爪爪了。心疼儿女的父母那会儿也年轻,好农民的本事就是兜里没钱泥里刨。
那时候的好田好地都用来种口粮。,哪有闲来种个葵花籽,最多是贪吃零嘴儿的媳妇或是心疼娃娃的母亲偷偷儿在点包谷时撒上几粒种子,这东西疯劲儿大着了魔似地长欺庄稼,所以一块地里种不了几棵。父母年轻力气好就在山上开火地,辣椒豆角地里隔不远丢上一粒葵花籽儿,也索性就奢侈一回专门费的一块地尽种向日葵了,火地是烧了林子的草木灰肥力充足,热劲儿大,最适合种辣椒和向日葵这种疯魔作物,一个是蓄满力气把火辣辣的味素火辣辣的鲜红提纯到体表体内,一种是疯着追太阳吞太阳,满盘子都吸足太阳的金黄。种在山上火地还有个好处,就是少有人惦记着。说到底呢葵花籽儿也就是个零食,跟水果一样地位轻贱。我们村里人把水果叫到果木子,那果木长的眼前儿,就是长在牛眼睛边边上的嫩草儿,它撩上一嘴去你也不好当回事。娃们记得好,哪家地里有,开花后一天就得巡查个三两回,黄花子还没蔫,就要去掰了,馋嘴的媳妇儿姑娘们也一样,吧唧,扭下一饼子来,主家看见了也只能干笑着,又不是正经庄稼较真了让人笑话是啬皮鬼,也就是吝啬鬼的意思,村里人都好面子,这个名号断是不能有的。你种得一季,到时也没收到几块好盘子来。再说它那个块头儿太大盆子似的那叶片儿扑愣愣对着生一树,再顶着个更大的盘子整日家跟着太阳转,就给庄稼遮住了阳光,只能尽着正经的主子,就有人不耐烦,要剔那叶子晾出庄稼来,有些农作物的叶子剔一点是关系不大,比如红薯洋芋黄豆叶儿多了还影响结果,但葵花籽不一样,你剔了它的叶子,它也不叫疼,不叫屈,也不打蔫儿,没事人一样照常向太阳,但秋天的时候,你看那大盘子大颗粒的籽儿,它可能没有瓤儿,它的报复就是好戏在后头。想收成,就得有个清静地种它。
等父母亲先种完萝卜白菜再掰完包谷,就该收葵花籽儿了,包谷一收鸟雀松鼠没得吃了,那向日葵就该遭殃了。一大早就背上干粮和母亲一同上山,满眼大盘子沉甸甸的喜人,可是问题来了——一个背篓能背几个呢?这么多,得多少趟才运得下山呢?母亲有的是办法。我们的背篓里面都有塑料布和蛇皮袋子。等我一个老黄瓜还没啃完,母亲就开始劳动起来了,噼里啪啦一个个大饼子飞过来,一会儿就堆成小山堆。我们摊开塑料布,母亲砍下两个木棒,我们就坐那儿。对着那盆大的玉米饼擀面杖粗细的木棍子,抱过一盘子照着背面就啪啪啪啪猛砸。这葵花颗粒子就尽数落了下来。最后下山时背上几袋子葵花籽儿,那倒是轻松太多了。
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每天上学时我们就先给兜里满满装两包,边玩边吃,那个优越感啊,简直就跟炫富一样样儿的。母亲总让我们装生葵花籽,说是吃了不上火,不牙疼。其实呢,也是她太忙了,根本顾不得炒,只有等着雨雪天气不能下地干活了,才撮得两撮箕葵花籽在大铁锅里炒好,炒葵花籽最好就是用我们捡来的干松枝柴,火急力猛,火劲过得也快,这样葵花籽就不会在临起锅时被余热给焙焦香味大打折扣,母亲把火候拿捏得是恰到好处,起锅的葵花籽要倒进大竹笸里赶紧铺开把热劲散去,免得瓤肉里滚烫的油脂把肉仁儿烫焦。我们吃咸,爷爷奶奶吃淡,炒咸瓜子儿的时候,化一碗盐水等葵花籽四五成熟的时候,倒进去炒干水分,吃到嘴里就比原味的要香得多。但是就有了盐味儿的葵花籽分外扎舌头,吃得时候又是冬天,就常烂嘴角。
村里冬天的夜又黑又长,小孩最喜欢的就是家里来客,孩子比大人还热情地要留客过夜。等他们喝完酒,围着火垅坑喝茶时就是孩子们的最美时刻了。听大人们前朝后代的,神神鬼鬼的谝闲传,咔吧咔吧地嗑着嗑着就困得睁不开眼,母亲一手拍过来,睡去,还吃呢,莫咔着了。
后来父母在金洞子山上种香菇,也种了许多的向日葵还有花生,因为要烘干香菇,就建有烘房,和烤箱一样的功用。母亲砍下向日葵就直接放到烘烤烘房里面烘烤,等完全烤干轻轻一拍,籽粒就脱落了。烘烤出来的葵花籽基本上就是七分熟了,外婆就喜欢吃这葵花籽的味道。我说是因为烘烤后油脂味醇,外婆非说是山上太阳好,一早出来向日葵比山下早够着阳光,下午太阳下山时也是山下没了山上还有,吃了偏碗饭的娃自然长得结壮劲儿足。
吃着葵花籽的外婆最爱讲的就是,人的祖辈子刚出世那年,天上一夜间就生了十个太阳,眼看啥庄稼都晒死了,石头都晒成火炭了,一个叫后羿的人射箭功夫狠得了得,就有人让他把太阳射下来。这人啪啪啪一口气就射了九箭,箭无虚发,九个太阳啪嗒啪嗒都落海里了,还剩一个吓坏了,噗通一下钻马齿苋下面藏起来了,后来人们没有太阳黑咕隆咚的,就又请那一个出来,后羿怕那个太阳再一下子又呼呼生一堆太阳崽,就变成向日葵时刻盯着天空盯着太阳,和它一同出一同息,监督它不再为祸人间。
最后外婆的道理就是:土地上啥庄稼都要种,一物降着一物,谁都疯魔不了,哪年地上不种向日葵了,那太阳就该可着劲地害人了。没有制约权利就会泛滥,这一听,向日葵还真是不种不行。
2.《旱 黄 瓜》
那天在叔叔家摘了几个黄瓜,是那种黄白皮、肉很厚的本地老黄瓜,胖胖的、短短的,女儿说长得和呆呆笨笨的土狗儿一样逗人喜爱。与市面上后来培育的翠皮新品种也就花儿枝叶相同,那个黄瓜肉嫩汁多主要用凉拌生食,老人爱叫它水黄瓜,而这个黄瓜村里人土法叫就叫旱黄瓜,旱就是水分少的意思,东北人的叫法更可爱喊它笨黄瓜,笨,土气不水灵。就一个叫法一下子就把两样黄瓜的区别叫出来了。
每次看到这个黄瓜,母亲就要把爷爷爱吃老黄瓜炖肉的事念叨一回。那时候日子过得困难,虽然不至断顿但也没尽着肚子吃饱过。好在父亲母亲都年轻体壮使不完的劲,就在很高的山上砍了树木一把火烧后就是很好的土地,村里人叫它火地,头年火地有厚厚的草木灰和腐殖土底肥足,能收一年好庄稼,可是旱庄稼无非玉米红薯土豆,玉米棒子红薯土豆长再大到秋也不剩多少了,早有懒汉野猪、狗熊、地老鼠等着吃呢。好在它们不和人学,只懂吃主食不吃菜,于是父母就种了四季豆、黄瓜、辣椒、萝卜白菜,那可真的是比家门口那天天服侍的菜园地里好到不知多少倍。黄瓜又大水分又足个个都有尺五长,辣椒又红又大,四季豆笔溜直,大白菜、大萝卜白得冰雪一样。好是好,样样儿都好,但是没有一把力气,那真是再好的东西也背不下山。
把蔬菜种在数十里地的高山上想着就不合理,但是那时节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按说谁家门口不是土地啊,为何要舍近求远呢?这是没经过那段艰苦的岁月的人才疑惑要问的话。那时候农民种一亩地交完公购粮,基本上只剩一半多一点儿,如果哪年天干了虫害大,或是稻子扬花麦子灌浆赶着下雨天,稻子就尽是秕谷和霉变的灰苞疙瘩,筛簸出好的上了任务,剩下不到一半了。再就是眼看麦熟稻子黄了,天就半月半月地下淋雨,好好的谷子眼睁睁看它生了芽,芽谷芽麦上不了任务,就只好东家西家借来先把眼前过了,来年再还债,看着虽然种了很多地,收了山堆大码的稻谷和麦子,到最后的时候呢,其实也就惜米惜面瓜瓜菜菜凑着刚刚够吃。玉米红薯还是猪的口粮,因为每个人头都有一定量的生猪任务,一年到头一只猪杀二百斤,杂件除去就一半不到的净肉,任务一交就剩不下几块好肉了,再有粮食不够的手不勤心不耐烦的,又碰着猪儿偏不少欠主家的,那真是交完任务年三十都找不出个好刀头给祖宗上坟的。
如今母亲经常责备父亲吃饭快,不吃菜,说是吃食堂饿出来的坏习惯。那会儿百多人围着几口大铁锅,个个都是吃着碗里盯着锅里的稀糊糊,只想着扒拉扒拉几口下肚了看能不能再抢到一勺半勺的,再给那主灶掌勺的半老徐娘说几句好听的,看锅底那点锅巴痂痂能不能讨上一口来,想吃油渣锅边转,想吃锅巴也得锅边转,嘴甜混得肚儿圆,民以食为天,没啥下作不下作的。那会儿谁还能想着有个菜来下饭,再说了,那稀糊糊里哪有不掺野菜的精粮时候,真是个个儿都吃到晕菜了。
现在母亲每每去别家串门看到别家猪儿吃的精粮还挑捡着不好好吃就叹息,现在啊人吃的好了,连猪都高贵起来了。可不是嘛,人有剩了猪才有吃啊。
力气不用钱买这是庄稼人常说的话,粮不够瓜菜补,种一些杂蔬,夏秋两季的时候一半粮一半菜,母亲常说是半草半料撑的肚儿圆,农夫的肚子有这些瓜瓜菜菜垫着才有力气把一季秋粮收进国库粮仓,才有力气完成秋种再去完成每户人头的义务工,修公路筑水库盖厂房…背着粮食做了一冬又一冬的活。说起那时从山上背下来一尺多长的旱黄瓜,爷爷就开心得不行,马上嚷着:我去剁柴火,今天我们就吃黄瓜炖肉!
老黄瓜比冬瓜耐煮,炖的肉汤清肉香,在夏天不腻,吃着正好。突发奇想,今天就给女儿来个老黄瓜鸡汤,一边精心调制一边想,粮食从那时的只为饱腹到现在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按说是有了身价,可任何时候粮食都不值钱。很长一段时期农夫对自己生产粮食没有完全的自主权,更别说交易了,似乎种地是一种无奈无能的命运,一个吃不饱养不活自己的工作是非但那些吃轻巧饭的行业瞧不起,就连自己都要轻贱的职业,尽管农夫们从来不认为种庄稼是工作是职业,他们只说自己是庄稼汉,是这土地上最卑微的刨土人,他们以后辈能跳出农门为傲,这个社会却没谁真正有资格嘲笑他们。
现在不用交公粮了,不交农业税了,没谁再分农夫种的粮食了。可还是没谁爱种粮食,究其原因无非还是粮食不值钱,籽种肥料农业人工一年高过一年,除开了这些成本,忙一年到头一亩地的粮食卖出去竟不如一个好劳力做几个月工。要说粮食不值钱似乎也不对,粮食加工出来的食物并不便宜,逛一圈超市你就知道兜里那几个钱在这里着实是危机四伏、寡不敌众。
不看远的,就拿佛坪人天天离不了的早餐热面皮说,从我高中时五毛钱涨到现在的五块钱。一斤大米五毛钱时一碗面皮五毛钱,一斤大米一块钱时一碗面皮一块钱,后来大米一块五,面皮一块五,再后来一斤大米两块面皮就成了三块。现在一斤大米两块五,面皮就五块,大米翻了五倍,面皮翻了十倍。我们一再地抱怨,一斤大米要蒸多少张面皮?一斤面粉要蒸多少馒头?一盘炒蛋用了几颗鸡蛋?一盘炒肉丝用了几块猪肉?似乎粮食的钱就被这些做饮食的小商贩赚了,其实也不是,他们辛辛苦苦的一年,起五更睡半夜也不过就是养个家糊个口,负担了老迈的爹娘交完儿女的十几年的教育费,干得好还能负担个儿女的嫁娶,老天垂爱一家人无大病没浑事儿就再落几个压箱的养老钱。那谁把我们的钱,把我们的粮食钱赚走了?
这是经济学家社会学家要研究的问题,我那个爱吃老黄瓜炖肉,闭着眼睛能打算盘,能写出漂亮毛笔字的爷爷,要是活到现在他也闹不清。所以他只吃老黄瓜炖肉,并且让他最爱的孙女我知道老黄瓜炖肉好吃,也教我旱黄瓜种子掏出来湿淋淋地抹在新割下的棕丝上,悬在楼附上风干,最头等头等的大事是防着老鼠偷吃,要在悬挂粽丝的绳子上绑好几根尖利的老柘刺,让它们干看着没处下手。只是那会儿年纪太小,不记得一肚子学问的爷爷有没有一边教我们学着诗经里唱:硕鼠,硕鼠,莫吃我瓜,硕鼠,硕鼠,莫吃瓜种… 
3.《看老师们写春联》
知道文联组织的写春联送春联活动正在进行中,心里就有点小活动了,我提笔心怯却偏偏又喜好看人写字,要说欣赏自是装模作样了,就爱凑这热火朝天的热闹才是真的,红灿灿的一桌一地看得人莫名的欢喜起来,就如看一场皆大欢喜的戏,总令人要把剧中人的欢乐喜滋滋地咂摸个把时辰才过瘾。打定主意就出发,一路上风飕飕的也不怕冷了。推门进去就一股墨香扑面,几位老师已经写了许多了,案子上正写着的,地上正晾着的都是大红大红的联子,满屋子红火火的热闹,一下子就像回到小时候的腊月天了。
从我记事起,每年腊八节一过,大人们就开始准备过年了,男人们猪要杀,炭要烧,柴要砍,糯米粉要磨,女人们麦芽糖要熬,白米花玉米花要爆,黄豆黑豆胡豆瓣儿要炒。大黑毛边锅里咕嘟咕嘟煮豆腐,炭火鏊子渍渍烤点心。一家子人,起早摸黑忙忙活活赶着备年货。勤快了一辈子的爷爷此时却啥活不挨边,可他也自有着他的准备——给村里家家户户写春联儿,那年月里山里人读书识字的本不多,能提笔写字的更少了,要说再能把那字供在门楣上给人看简直就少绝了,一个村里就爷爷算是个秀才了,这写春联在爷爷眼里都成他天经地义的责任了。洗擦干净一张大方桌,使着我们一帮小孩子搭手抬到院子中央四平八稳地安置妥了,给太阳下晒干。老木头的长条凳一个个搜罗出来,得把凳腿儿都楔紧了,再去箱底翻出红布包着的竹管毛笔放在大黒碗里用温水泡几次,说是发笔。看工序和奶奶用水发香菇发木耳一样,换过两次水,等笔毛儿软乎了,就拿出私房钱让我们买来墨汁偷偷儿不给奶奶看见,要不又该被嘀咕:白贴着功夫忙半月还得贴着墨水钱,瓜明娃都比你会算。
等齐活了,早有扮下手的孙儿们给他把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稠乎乎的黑墨汁倒出小半碗儿来,爷爷给那靠背的小椅子上端端儿一坐,妥妥一副私塾先生的模样,惹得我们哄嗤哄嗤笑地前仰后合。虽然有性急的人家早把红纸送来了,这时爷爷总是要先在旧报纸上写上好几篇,才肯在红纸上写,想是要先练练笔。那时候的人真穷啊,能买来这一张红纸已是不易了,若落笔出错废了人家的血汗钱不说,好些人家就真找不出这几角钱来再买一张红纸了。
对联纸的长短都是不一的,有些人家富裕些墙高门宽,对联儿就得长些个,字写得宽大些好看。有些人家户逼门窄的,联儿就得短小些,字得瘦净疏朗些看着利落。都是熟门熟户,又都年年写,爷爷心里早是有数的。有纸张富裕的就裁下些,待留给那不够的,就用奶奶面做的糨子糊好了接起来用。还更有买不起纸的年三十上午夹着半张红纸来的,爷爷就裁剩的短片儿,一个截巴一个截巴的糊好晾干了,再给他美美气气写一对儿,一边写还一边说着,节节高升,节节高升,明年一定旺过今年啊。那被安慰的人把惭色就换成喜色的情景,现在想来都有种令人落泪的感觉。真正是何等的盛世也有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村里人朴实,有宽裕点的就带上一瓶半瓶的墨汁,等人都写完了,有剩余也有带走的,也有就留下的。有家里包谷酒酿好的就拿一瓶来,一边分着喝一边等着写的,也有大方的多拿一瓶说:先生冻一天了,晚上暖来喝几口热乎热乎身子。多是扛一根木柴的,走在院场边儿上就吆喝着:老先生我给你送财(柴)啦啊。爷爷也笑着:多谢,多谢,年年有财,年年有财。字桌那边旺旺的柴火堆旁早是围着的一堆儿人,扛柴的人看火旺就“通”一声撂在一旁当凳子坐着等,火不旺就给火里一扔,口里叫着:添财,添财。爷爷照例要还谢一句的。也又送几块豆腐干说给爷爷下酒的,有送一包麦芽糖粘玉米花儿的糖块给我们解馋的,有啥也没拿的看着就不好意思起来,说空手两巴掌年年劳烦,爷爷就说:有啥没啥不烦,欢欢喜喜过年。
等我们家一院子的红、一院子的热闹收尽了,就真是除旧迎新放炮过年了。这自小小儿就张罗写春联的热闹劲儿,现在都还依旧新鲜着。我跟老师们说,都怪着从小欢喜着当书童打下手惯了,就没个握笔写字的机会,真正是给快乐耽误了写字的人啊。老师说要得就是快乐,不是字,这让我心里满满的都是知足的幸福。他们有说有笑地写着,我还是第一回看见这么多人,这么开心的写法,想想也对,春联就是要个喜庆欢乐,这般欢欢喜喜写出的字,哪个都是喜滋滋、美滋滋、乐滋滋的。写得人爱、贴的人也爱,一上墙来就红了一家门,红了一年春。
看了一上午红红的热闹,带了一身满满地快乐,在场的每个人也都如儿时一样,望着喜庆的春联,等着热闹的新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