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之“她,还是被我抛弃了”
作者/而然
播讲/聴琴
为了自己才给予她,而她却是完全为了你而给予你,除了母亲之外,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她吗?有!
当房前屋后的最后一星雪在春阳的规劝下而依依离去后,小院便开始忙碌了起来。随着锹镐锄钯的挥动,汗水被悄悄地播到了地里,在春的翅膀下,一批批嫩绿的小雏争相破壳了。水灵灵的是小白菜,碧绿碧绿的是小菠菜。细雨中,脆嫩的小香菜望着红胖胖的水萝卜,实在令人垂涎。敷在地面上的是小生菜,它仿佛是一朵朵绿色的花、一朵朵绿色的云。信手拈下几样来,然后投以清水,再炸上一碗肉辣酱,就着高粱米水饭吃,其鲜爽清芬难以言喻,令人津生脾开。汗花虽不芬芳,但它的果实却令人神往。一文不值的东西有时却是千金难买的,比如采这菜之便、食这菜之鲜便是非置此境而千金难买的。

被这群精灵簇拥着的并非豪华别墅,而是两间极不起眼的砖瓦农舍,父亲辞世后便由我承袭了这房主之位。弹指,十一年的时光像缕缕炊烟,带着酸甜苦辣,从小屋的窗口、门缝飘飘地散去了,然而时光可以带走它给人们的一个个现实,却带不走它在人们记忆的空地上留下的一串串足迹。
小屋虽土俗,也曾有过她的花季。为了我的宴尔之喜,我曾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对她进行了一番打扮和梳理。粉黛后的小屋,就像是一位生得不太风韵的女孩而进入妙龄后的肤色一样,谈不上光彩照人,但也格外地泛出了几分润泽和光鲜。家传的那口大柜净了面子后更像是一位换上了新衣的乡村小囡,她不懂什么是时尚,唯以新艳自负,此时她会觉得投向她的眼睛都是羡慕。新买的衣柜神圣而衿持,骄傲地望着那“小囡”,似乎在偷偷地笑。姐姐们送来的沙发若超级贵宾,盛气凌人地目空着一切。还有妻子带来的那台黑白电视,洋洋得意地坐在大柜上颐指气使,在像征着她主子将来在这个家庭里的位置。就这样,小屋在这群“骄子”们争宠斗俏的氛围中,伴我度过了那个神秘而温馨的夜晚。

十多年里,小屋以她那单薄的身躯,始终在默默地给予着我们,她为我们力挡春风秋雨、苦敌夏热冬寒。儿子的第一声啼哭是从小屋里发出的,许多财富是小屋与我们辛辛苦苦、日日夜夜积攒起来的,然而她却不知道我们日夜“积攒”的目的。
公历一九九二年的春节过后,我竟然以把我在小屋里积下的资金作为远迁的资本的而变卖了小屋。就在那一天,我忽然觉得小屋灰暗了许多,苍老了许多,然而我的的确确是把小屋给变卖了。
五月初的一个早晨搬家开始了,搬起来很费劲,当年的那些“骄子”们似乎都不愿离开小屋,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风光史将会随着离开小屋而结束,似乎意识到了新居将会是“他人”风光的世界。然而她们还是拗不过装卸工们那些粗壮的大手。当最后一车东西的最后一件物品上车之后,忽然一股莫名的酸楚于我的心底油然升起,我望着小屋不禁潸然了,因为这是我告别生我养我的故乡时刻,是告别百年古邻的时刻,尤其是我永远告别小屋的时刻……
此时那条家乡的小河、那些昔日光着屁股在一起玩耍的伙伴、那一块块我熟悉的土地——什么“孙长垄”、“腰甸子”、“罗锅地”……都在我的泪珠里不时地闪现。环顾小屋的前后,先前的鹅欢鸡闹已消声匿迹,那些等我播撒汗水的田园因为易主也还在荒芜……

汽车已发动了,小屋依旧挺着她那单薄的身躯默默而慈祥地立在那里,不知她此时是在回忆当年与我们的情结,还是在为我们祝愿或牵挂,然而此时的我却很为难地再看小屋了,更不知应该向小屋说一声什么……
车已移动了,微风中,房前的那两棵老榆的树梢在不停地摇动,谁能猜出她此时的心境?我修剪过她们,每年春节的“出门见喜”我总是贴在西边那棵树的树身上。
车已开出大门了,老榆似乎摇动得更厉害了,还有那棵曾是父亲栽的枣树,刚刚吐绿,油亮的小叶像是千万只眼睛在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别了,车轮已快速地转动了起来,家乡,我向您告别了,我背靠着驾驶楼后面的护栏,坐望那渐渐远去的小屋烟囱及依依摆动着的老榆树梢,还有那轻荡细飘的缠绵炊烟,隐约觉得她们似乎是在向我招手,于是我的眼睛再一次的摸糊了……

其实我的眼泪并不都是流给告别的,很多的泪是因为悲哀人性的虚伪而流的。比如女人的出嫁,看似恋恋不舍、柔肠百转,殊不知,当上轿的时刻来临之际,其迈向花轿的步履却是轻盈和欢快的。再比如艺术家,当他最心爱的作品遇到善价后,其命运还是难免要易于他人之手。买者沾沾自喜,岂知卖者的情囊深处又何尝不隐着窃窃自喜?再比如一匹老马,尽管它为主人辛劳了一生,然而当它奄奄于世时,主人可能会眼噙泪水,但那泪水最终未必洒在槽枥之间或能为它挖坑的锹上,而大多是洒在了一把雪亮的刀上。由此可见,我的这些文字实在是一篇可怜、可笑的东西。
乡愁基本上是因为游子好高骛远而抛弃了故乡所致,乡愁的曲子尽管荡气回肠,但细品之,不难发现其情的矫糅和忆的造作,往往是招摇的东西。其实留恋与思念未必都是真的,仅是一朵花而已,绝不是一颗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