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藏在绿荫中
卢子英
过去,我们居住的地方叫自然村,自然的土坯房,自然的风土人情,还有那些自然生长的老树林。
土黄色的房屋,铁灰色的砖墙,全都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中。

从前,不管是赶集上庙走亲戚回娘家,还是千里外的游子回乡探亲,远远地看见一簇簇森林模样的地方,那便是一个个村庄了。
冲着有树的地方走去,离家也就不远了。
古老的村子里都会有大小不一的池塘,池塘边栽满了柳树和榆树。雨季一到,清水盈盈,蛙声阵阵,蝉鸣声声,恰似一个袖珍的平湖公园。
树木包裹着村庄,绿荫笼着着低矮的房屋,覆盖着参差不齐的院墙和曲里拐弯的土路。高的矬的、粗的细的树肩并着肩,背靠着背搭一个绿色天蓬,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挡风避暑。
村子里不但有榆树、国槐和洋槐树,还有香椿和臭椿树,更有能够果腹的枣树、桃树和杏树。

受“前不栽柳后不种桑”俚语的影响,贫民小户家门前是不植柳、屋后不种桑树的。桑和丧偕音,预示着不祥;柳树可能是避柳花巷之嫌。
柏树和毛白杨树大凡会种在坟地中。千年柏万年松可能与长寿有关,毛白杨俗名叫“鬼拍手”,与鬼魂为邻,也算恰如其分了。
不过事情往往也有例外。早年间记得村里一个池塘边,就长了两棵大毛白杨树。高约20来米,粗得两个人都抱不住。村外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高高的树尖,像如今城市里的地标一样。
后来,种树的人家出了个县委书记,人们就开始传说他家沾了风水的光。“门前绿水绕,屋后靠官道。旗杆双耸立,贵人自然到。”
我们村村北是一片东西走向绵延数十里的沙漠,据说是定州古老沙河的滩涂。建国后,十几个村联署栽种了洋槐树防沙林,防沙林紧挨着我村村沿儿。当我能跟着大孩子们出去搂柴拾草的时候,时常会钻进这个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面灌木丛生,野兔子遍地跑,狐狸也时不时的出没。各种各样的昆虫应有尽有,真像一个天然的动植物园。

过去人们除了种地充饥外,在房前屋后种树,也是为了补充家庭的经济生活来源。遇上大病小灾,卖两棵大树就能应付过去。
大姑娘出嫁,砍两棵树,柜、箱、桌椅板凳就齐全了。老人们心心念念地守护着合抱粗的大树,为百年之后预备着自己的棺材板。
早先人们多种榆树,因为榆树是青黄不接时能填饱肚子的食品。榆叶、榆钱儿、榆皮面自古至今都是生活食品之一。
记得小时候的饥荒年头,一放学就和小姐姐们去房前屋后的榆树上摞榆叶,春末夏初的老榆叶虽然难咽,但总能在新麦子下场之前填饱肚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曽有兽主,树有树王。十来岁时曾去过临近三个村看过三棵神树,都是些上百年的古槐。有的在绿荫中拔地而起,鹤立鸡群;有的坐镇在十字街头,享受着王的威严;有的苍老志衰,肚囊空空,诉说着千年的风雨。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防沙固林、六十年代的毁林造田、八、九十年代乡镇企业的兴盛、现代民营企业的崛起,昔日村北的“原始森林”也蜕变成了工业园区。
现在人们居住的地方叫行政村,行政的力度愈丈,村子里的面貌改变的愈快。
统一的规划,自然村落变成了网格化;往常的沙土路,硬化成了水泥地;房前屋后的树木,换成了低矮的景观树;车流的喧嚣,替代了天籁之音。
呜呼!故乡的绿荫地。
哀哉!故乡的老树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