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杂陈教师节
文/孙宏恩

当张冰老师把绿色的体检卡递给我,我才意识到,哦,教师节来到了。最近总是忙,把这茬都给忘了。
周末,我去体检。到了医院才发觉来得太早了,导医台的值班护士还没有上班。我便走到医院大门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无聊拿出了手机低头刷屏。这时,附近似乎也坐下来一个人。“喂,你是老师吧?”循声望去,清洁工特有的桔黄色工作服,一张人到中年饱经沧桑的脸,发黄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颈下米白色中式立领上的盘扣显得精致优雅。“嗯,是的。”我报以善意的微笑,“你是怎么知道的?”“嗐,这两天,天天有老师来体检,教师节了嘛。再说了,能来这么早的,也就咱们老师了。我从前也是老师,不过,现在没资格过教师节了。”三言两语我们便熟络了,人不亲行亲嘛。
言谈中,我对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曾经是乡村民办老师,有19年的教龄。可惜没能转成公办教师,离开了施展才华的讲台,进城干了清洁工。

她说起了一件刻骨铭心的事。在社会保障体系逐步完善的今天,不要说复转军人,就是村里曾经的拖拉机手、兽医、邮递员,多多少少都有了养老补贴,他们这些从上世纪80年代末一直干到新世纪的民办教师却连个说法都没有,于是,他们同乡镇的十多个曾经的民办教师在网上联系,约好去反映情况。第二天就是约定的日子,她翻出箱底曾经的获奖证书,这是86年镇级的,这是89年县级的,这是93年地级的,这是04年国家级的……岗上比武大赛奖、教师美文优秀奖、年度先进工作者、优秀班主任、模范辅导员……摩挲着一张张奖状,一份份荣誉证书,她泪眼婆娑,这可都是曾经奋斗的见证啊。
忽然有人敲门,是大伯哥两口子来了。大伯哥是正式教师,进门时他一脸的严肃,大嫂先开腔了:“他二婶,今晚我跟你睡。”
原来,他们要去县上的消息泄露了,联校领导连夜组织了与涉事人员有关系的亲朋好友,对他们严防死守。要求大伯哥千方百计阻止她参与这件事,说如果工作不力出了纰漏,影响到联校、教科局的声誉,就要处分大伯哥,并以公职去留要挟大伯哥。不光是她,对于他们这十来个人,都已经采取了一对一,人盯人的办法,工作做得太到位了。那晚,大伯哥两口子果真没有走,兄弟俩睡在了她家正房里。大嫂躺在她的床上,口若悬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偶尔也搭话,妯娌俩各怀心思。凌晨,她等不到同伴的电话,焦急中去摸手机,大嫂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又开始劝说,这样折腾到天亮,起床后大嫂还一直跟着她……那件事最终偃旗息鼓,这大概就算上兵伐谋吧。如今大伯哥已经平安退休,一个月有6000多块钱的退休金,老年生活过得安然自在,而她和与她同命运的那些人,如今境况各有各的不如人意,而她,只能靠打零工度日。

“唉,那些年,我真傻,人家都跑转正呢,我包毕业班,语数外全是我一个人带,怕影响孩子们的学业,每天从早到晚蹲在学校,从来没有出去找过人,现在想想,就是找人咱可该找谁呢?没有门路,也没有富裕的钱,只知道教学、教学,我真傻,我就是傻……”听她的诉说,我怎么感觉这语气这么熟悉呢。同时,一幅幅画面在我的脑海铺展开,灯下备课,走访家长,教研时的面红耳赤,黑板前的慷慨激昂,办公室面对调皮学生的苦口婆心……那些辛苦劳累的辛酸过往,放电影似的历历在目,我不由一时泪眼模糊,为她,为我,为更多没有转正的民办老师们,他们已是暮年仍为生活奔波。
我被导医领着从一个科室到另一个科室,走完了体检的全过程,医生的诊断,护士的嘱咐,我全然没在意,满脑子都是老民办教师的事,眼前老晃着她身着环卫工作服的影子,那一抹桔色阴云似的堵在心头。
回到学校,看到学生们陆陆续续返校了,我便去教室里转转。楼道里学生真不少,“老师好”“老师节日快乐”一声声问候洋溢着真诚与喜悦。走进教室的刹那,震撼到了我。后面黑板的中央,是一支燃烧的红烛,红烛下面是中英文双语“教师节快乐”的字样,左右两边被五色的彩纸粘贴满了,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彩纸上肯定都是祝福的话语。我踱步过去,左边便利贴上的内容,我猜对了,挨个儿看过去,那滚烫的话语沸腾了我的心。可右边就不同了,右下方是一幅画,白色的栅栏外芳草萋萋,一只带花的藤蔓缠绕着栅栏,叶尖向上直指天空,沿着小花看上去就是那彩色的便利贴了,哇!有生僻字解析,有成语故事出处,有励志名人名言,还有古代文化常识等基础知识,仰望这些主动自觉的学习活动成果,我又一次泪目。对知识的渴求,对生活的热爱,把本该休息的周末,都用来汲取这无尽的养料,无穷的力量,这样的自觉才是最了不起的。

欣慰的泪光中,我仿佛又回到当年,清贫中坚守了那么多年,多少回病得起不了床,可挣扎着上了讲台,就像演员出了鬼门道,一扫倦容,慷慨激昂,犹如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人生苦短,教师生涯有限,只愿那些老民办教师付出都有回报。
过了多少个教师节,唯有今年这个节日让我的情感如此跌宕起伏,内心五味杂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