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炭疖子”李贵
(小说)
陈 春 生
一
李贵原是一家纺织厂的打油工。
年轻时一工友结婚,他深更半夜无聊又好奇的溜到人家洞房边听壁脚,里面曼妙的旋律加之他血脉喷张视线受阻,造成角度较对有误直接将额头撞在门上面。“嘭”地一声吓得新郎新娘只得紧急叫停……。从此,大伙都叫他为“炭疖子”,意喻他脑子有毛病。
李贵长得矮小单瘦,大他两岁的妻子张灵芝却生得高大威猛,又称“航空母舰”,当时她是顶替因工殉职的父亲,特招在食堂当炊食员。他们的结合匪夷所思,妨间传说是有天上晚班,李贵被“航空母舰”拽到保管室行了好事,赖不掉了。李贵则对外宣称,是因为"航空母舰"胸前的那两个“波波”太撩人了。每次他一进食堂,就像探照灯似的晃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一口咬定是被张灵芝的野性美和丰腴性感的魅力所吸引。之后八个月没有到岸就有了兰兰。大伙都说李贵脑子进了水生生被“航空母舰”坑了,替别人顶了雷。李贵据理力争,坚称兰兰是他的女儿。
过了两年,二女儿玲玲来到了人世。家里多了一张嘴,“航空母舰”禁止李贵喝酒打牌,李贵只得经常到同住家属区的杰哥家磳酒喝。
李贵与杰哥是铁哥们。他是车间的保全工,一次修织布机时墙上一个笨重的铁器物件掉了下来,险些要了他的命。正在旁边打油的李贵及时出手相救,才使杰哥逃过一劫。杰哥懂得感恩铭记在心,对李贵有求必应凡事插两肋之刀。
这天晩上,夜深人静,大雨滂沱。“航空母舰”突发高烧神志不清。李贵拿出洪荒之力气喘吁吁一头老汗的背着她上了医院。事后,“航空母舰”问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李贵得意忘形的说:“幸亏在杰哥家灌了一杯‘猫尿’,不然要给你这头肥猪开追悼会了。”“航空母舰”感动之余发了慈悲:“有功!每天赏你二两谷酒。老是偷偷摸摸去喝人家的的酒也不好。”
李贵一乐,气壮山河的弯腰肩起她就往床边走。“航空母舰”两腿乱弹嘴上“哇哇”直叫:“死鬼你放下!等下还行不行?”李贵牛气冲天地说:“我不行哪个行!”
二
杰哥爱打麻将,“三缺一”时就叫李贵顶上。他晓得李贵被“航空母舰”管得很严,经常口袋里“布撞布”的囊中羞涩,所以杰哥每次先将两佰元塞到他手上作为铺底资金。这天,李贵的手气出奇的好,想什么牌就摸什么牌,一人“一吃三”。本来他看好了时间回家,但因为赢了钱不好意思喊停,只好硬着头皮陪他们玩下去。深夜下班回来的"航空母舰",突然冲进杰哥家,她拎着李贵的耳朵就走,李贵一路上呲牙咧嘴“啊啊”叫得鬼哭狼嚎的回了家。
一进屋,他就自觉的拿块搓衣板跪在客厅中央。已经惊醒而又懂事的兰兰,急忙起床用清凉油替他擦着红肿的耳朵。“航空母舰”怒不可遏的扇了兰兰一巴掌:“擦什么擦!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明明打牌,还说他有事去了……”说着又要打兰兰。
“打她干什么!”李贵霍地一下站起来,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只玻璃杯,咆哮道:“你再动手,我敲碎你的头!”“航空母舰”惊愕道:“你……你吃了豹子胆?”
“那你试试!”李贵扬了扬手中的玻璃杯,怒不可遏。“航空母舰”惊骇的跑到阳台上,声嘶力竭的大叫:“快来人,救命!炭疖子发癫了!”
被惊醒的邻居冲了进来,问是怎么回事?李贵将玻璃杯往地上一砸:“老虎不发威是个病猫!”
那一夜,家属区被李贵一家闹得人鬼不安,天翻地覆。
李贵四十三岁那年,企业破产了。他捧着从清算组领到的伍仟元钱,仰天长叹,欲哭无泪。他的青春和美好年华,他当工人阶级二十五年的光荣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几乎一夜之间,他成了一个无业游民。
幸好“航空母舰”满了四十五岁,幸运的办理了提前退休。虽然她工龄短,退休工资少得可怜,但毕竟她每月有钱拿,自觉比李贵脸上有光,说话也有底气。而李责既无技术又没文化,他只能是一片茫然。心里塞满了忧愁苦恼,仅仅几天时间,一头乌黑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李贵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事做,“航空母舰”见他天天在家里吃干饭,无所事事,骂他是个窝囊废,是个没有用的男人。李贵痛苦彷徨之际,他选择先踩“慢慢游”,用三轮车载客挣钱补贴家用,以尽丈夫与父亲之责,让“航空母舰”心里也舒服一点,自己也少听得她几句闲话。李贵个头小,他踩“慢慢游”自然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他不在乎,汗水中有一种心灵充实,收入也能基本上保住家庭的费用。可他踩了不到半年,他载着一位壮汉行驶途中,迎面驶来一台大货车;而路边又有一位老奶奶牵着孙女在走,他躲闪不及翻了车,将壮汉摔得头破血流住院治疗,把他所领到的那买断工龄的伍仟元钱赔了个精光……
三
无奈之下,李贵只好去捡废品为生。
一个冬日的下午,漫天的鹅毛大雪在空中飞舞,凛冽的寒风在四周呼啸。冻得瑟瑟发抖的李贵蹲在一屋檐下,两手搓来搓去。突然,他眼前出现一片红色。穿着红色雨绒衣的兰兰,将一只保温杯伸到他面前:“爸,快喝口热水。这是我省下的中餐钱,给你买的紫砂壶杯子,特别保温。”李贵喝着热水,眼角泛出点点泪花。兰兰双手拿着他的手哽咽道:“爸,这样的天,你就别出来了。跟我回去吧,妈妈不会怪你的。”李贵摇头道:“等雪小了,我再来走个来回。越是这样的天,出来捡废品的人少,我正好吃饱饭。”
兰兰抽泣道:“爸,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一听兰兰这么说,李贵明白了兰兰从人们的议论与异样的目光里,知道了某种真相。他急忙打断兰兰的话,说:“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你读好你的书!”
令李贵没想到的是,兰兰在花一样的季节,永远的离开了他!高考前夕,兰兰被检查出患上急性“白血病”,只几天时间,她水米不进,骨瘦如柴,经常陷入一种深度昏迷的状态之中。
去世前,兰兰无力的把一只手放在李贵的手心上,泣不成声:“爸,谢谢你!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
李贵悲痛欲绝。他经常捧着保温杯,站在兰兰的遗像前痴痴的凝视着,喃喃自语:“兰兰,我的好女儿,爸爸想你啊!你怎不回家来看看爸爸呀?老天爷,你怎么偏偏让我的兰兰得这种怪病,你真是瞎了眼!”李贵用手轻轻地拂去兰兰遗像上的灰尘,两行热泪顺流而下……
四
命运,终于眷顾到了李贵的头上。经杰哥介绍,他到了一家工地值夜班。工地上,有台老板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小型电动机。与李贵同班的老王是个行家。说这是一台日本货,值不少钱。李贵犹豫再三,决定冒一次险。过去打牌时,他还欠杰哥捌佰元钱,一直像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那天凌晨,他蹑手蹑脚的将电动机转移到一个安全地点,殊不知被老王看得清清楚楚。下班后,李贵用编织袋装着电动机去往一熟人开的门市部途中,老板带人将他人赃俱获。在老板办公室,老板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继而一个电话,把杰哥叫来了。
杰哥问明原由,气得直跺脚:“你就是一头猪!那钱我找你要过吗?为这点钱你干这样的蠢事,太不值得了!”
李贵羞愧难当:“老板,杰哥,我错了,下次……”老板勃然大怒,手朝门外一指:“给我滚!”
“航空母舰”闻讯气得不行,在家里大吵了整整三天;大骂李贵是个糊涂蛋,是个稀泥糊不上墙的傢伙。但吵归吵,她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李贵别无选择只好重操旧业的去捡废品。这天,正是烈日炎炎的酷暑,白炽的阳光烘烤着大地。他手持破草帽回家,瞥见在外闯荡多年的小姨子金莲,正在厨房与"航空母舰"说话。金莲瞟了他一眼,小声的说道:“姐,我还以为你家来了一个叫化子,原来是姐夫!当初你怎么找了他?”
“航空母舰”叹息道:“没办法。这是我的命。”金莲说:“什么叫没办法?就他…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要是我,早就把他踢出去了!”
李贵冲到厨房门口,怒气冲冲地指着金莲:“你走,给我走得远远的!”金莲双手叉腰,用鄙夷的目光瞅着他:“哟,大男人,想不到你还有个脾气。真是一个炭疖子!”李贵满脸胀得通红:“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正在切菜的"航空母舰"将刀往砧板上一拍,对李贵斥责道:“你又发什么癫!有本事,就别捡废品!”
李贵欲言又止,默默地走到阳台上。外面晴空万里,热浪滚滚。他的心里感慨万千,悔恨交加!要是在工地上干下去多好啊!自己不仅不会再受捡废品这份累,更不至于受小姨子的这份奚落与羞辱。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人啊,你可以没什么本事,也可以穷得一无所有,但你不能没有道德,不能做别人所不齿的事情。否则,你将受到生活的惩罚,也将丧失很多改变命运的机会,只能自食其果,自取其辱!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用刀剁掉自己的这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角盈满了泪水。是感叹命运的不公,还是一种悔恨的泪?他自己也说不清。
五
玲玲挺着一个大肚子回家来了。
从小性格叛逆的她,高中没念完就混迹于社会。在此之前,她曾两次悄悄堕胎。这次,她竟然不晓得孩子的父亲是谁!李贵气得捶胸顿足,大骂"航空母舰"是个糊涂虫,对玲玲不管不顾,放任自由。“航空母舰”嚎啕大哭,将头往墙上撞去:“报应!报应啊一!”李贵伤心而费解: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变成了这样的货色。而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兰兰,却是那么的善良优秀!这一切,冥冥之中,难道都是上苍早就安排好了的?玲玲打下孩子后,便孤身一人外出打工去了。后来结识了一个云南小伙子,远嫁他乡……
这天晚上,李贵刚入睡,就被坐在床那头的“航空母舰
”一脚踹醒:“起来,跟你说几句话。”李贵只好坐起来:“说什么,有屁就放。”“航空母舰”说:“你也快退休了,就别捡废品了。”
李贵感到一种温暖,嘟囔道:“我闲不住。”“航空母舰”说:“真是个贱骨头!你实在闲不住,金莲开了一个冻库,她同意让你去帮忙。”李贵摇头道:“不去”。“航空母舰”火气上来了:“过去的事,我妹妹都不计较,你一大男人往什么心里去?”李贵语气坚决地:“她走她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航空母舰”怨叹道:“白费了老娘的一片心。你就是捡一辈子废品的命!”
翌日,“航空母舰”起床时,一头栽倒在床铺边,再也没有起来。李贵感到天昏地转,陷入了深深地自责和痛苦之中。“航空母舰”患心脏病多年却一直瞒着他。这么多年,同他患难与共不离不弃。还省吃俭用,给他留下了近十万元的养老钱。就在昨天晚上,还在为他作想……。李贵第一次觉得“航空母舰”是多么的值得他珍惜,但为时已晚!
送走了“航空母舰”的当晚,回家奔丧的玲玲带着岁月的沧桑,跪在他的面前:“爸,女儿不孝!看在两个孙子的份上,求您拉我一把!”
李贵心里一阵辛酸与愧疚。他拿出伍万元给了玲玲:“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病死老死,也不用你管!”玲玲泪流满面地连磕了三个头:“爸,女儿什么也不说了,只一句话,请您保重身体!”
这一刻,李贵也潸然泪下……
“航空母舰”的离去,让李贵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与思念。这天,杰哥特意带上一瓶好酒来陪他。喝着喝着,李贵突然失声痛哭。
晚上,他耿耿难眠。恍惚中,他来到一栋白色的别墅前,周围树深叶茂,芳草茵茵。他正纳闷,兰兰翩然而至。还是那张清秀稚致的面庞,还是穿着那件艳丽夺目的红色雨绒服。笑意盈盈地对他说:“爸,喜欢吗?这栋别墅是我送给你的。”他连连点头:“喜欢。这要花很多钱吧?”兰兰说:“爸,只要您喜欢,花最多的钱,我也愿意。”李贵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欲拥抱兰兰,可兰兰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兰兰!”他一声惊叫,睁开眼,才发现刚才作了一个梦,一个甜蜜而又怅然若失的梦……
李贵退了休,他决定退出“江湖”。他现在衣食无忧,老有所依。他将自己精心的打扮了一番,与原来判若俩人。他下决心要为自己好好活一回。每天,他提着一个播放器,在河边风光带上悠哉乐哉,与在此跳舞的一帮大妈们打得异常火热。一位大妈热心的给他介绍了一位对象。李贵一见面,发现竟然又是一艘“航空母舰”。他在心里自嘲道:“这辈子,莫非我只有跟“航空母舰”过日子的命?”李贵正犹豫,对方话里有话地说:“老李,我什么都不图你,但规矩还是要讲的。做人还是要有底线,你捡废品养成的那些坏习惯,那必须得改……”
李贵头皮发麻,像被揭了伤疤,脊梁上冷汗直冒的落荒而逃。他发誓:“管它“航空母舰”还是小型“鱼雷艇”,爷都不伺候了!”
又是一个冬天来临。四周白雪皑皑,天寒地冻。李贵小心翼翼地出门买点下酒菜。在去往农贸市场的路上,一位衣衫褴褛,蹲在一屋檐下的老头,突然站起来朝他喊道:“李贵!”
李贵愕然。很久没人这样叫他了,他也不认识这老头。一番交谈下来,原来他是兰兰的父亲!李贵把他接到家里,说:“这是我的家,你要是没有地方去就当成你的家。我有口饭吃,就不会让你喝粥。”
春天来了,阳光明媚。李贵和兰兰的父亲,漫步在河边的风光带上。轻风拂面,花红柳绿。李贵迈着从容的步子,神情是那么的淡定……
作者简介:陈春生,湖南益阳市人。大学文化,进修于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在报刊杂志媒体平台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数篇并多次获奖。现为自由作家,优质文章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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