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您把证据拿出来，” 纪委和颜悦色道，“全都拿出来。”
局长膝上一个文件包，拉开，摸出一个口杯。脑子想起一个导游小姐话：一见这伙人上车下车拎个茶杯，就知道是公务员身份，这回带团必赔无疑，没人购物啊！
“这能算证据？”纪委心里纳闷，却不敢轻率，因为理论上讲，万物都可能担纲证据。
“人上年纪药作伴啊，”局长摸出两瓶药，“这药不忌茶的——请给我杯里添点水。”
纪委起身拿来暖瓶。
局长又从包的夹层里摸索什么。这种文件包家里多得很，每次走进会场，无论主席台还是听众席，桌上都摆着一沓文件和一个文件包。散会后文件装包里，带走。只有少数会议，不准带走文件。不要小看文件包与场租费，养活不少人呢。
局长拿出身份证，纪委比照着看了看，说十几年前拍的吧？确实老多了，但大模样没变。“这个只能证明您自己、您亲自——请拿出举报证据。”
“ 我举报——噢不，我是来自首的，不用另外证据是吧。”
“ 错了，”纪委惊讶了几秒钟，恢复了常态。看来宣传攻势效果显著。“自首也得有证据，如果随便一个人进来说他杀人了，我们就通知公安局来铐走他吗？”
“这倒也是，”局长手再次探进包里，眼睛看着纪委，目光游离。终于摸出两根牙签，说如今还有一颗智牙待拔。“有些人自以为栋梁之材，其实倒不如踏踏实实做根牙签……我也许适合做牙签。”
“局长同志，您也是领导出身，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该谝闲。”
“好吧，请拿本子记，我说，然后你们去调查核实。”
纪委抓起内线电话，叫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让三位去小会议室谈话，记录。
四个月后，局长被判刑五年，进了监狱。纪委对于局长的诚恳态度颇为赞赏。甚至生出几分同情，于是开恩，允许局长提一个不怎么出格的要求。
“能否请把我关进，我亲手督建的监狱里？”这位局长，监狱局长任上退休已过三年了。纪委受理此案以来，第一次见局长面呈哀求之色。
纪委恩准了，挺人性化的。
其实局长为官了多个行业与单位，监狱局长是最后一岗。这个新监狱投资很大，占地两个足球场，标准要求超过市府建筑。各楼因职能而分五、七、九层不等，能防九级地震。位置风水好，南窗可望翠微岭，东畔一条河流潺湲，西边一座千年古剎，钟声不时响起。北边则是一家老字号酒厂，虽然消费者算不上中产阶级，但是天天能闻酒香，总是好的。如果不走进才能见到围墙上的铁网与碎片玻璃，远观以为是富翁别墅群呢。
监狱开建时，局长分分秒秒提醒自己确保晚节，坚决顶住一切贿赂。终究没撑住一回，是那中标最大者雇了个弹琵琶的少妇陪了一夜。这个他没自首。有儿有女，有孙女及外孙子，子孙要脸面呢。
新监狱获了建筑奖。落成仪式上，听得两人评点说：犯人和狱警互为饭碗，命运共同体啊！此论让局长一惊，忽然感觉关进如此监狱远离闹市花木扶苏，福利啊福利！
局长于是产生了自首的念头，自首他在以前几个单位的贪腐。当然促使他真的行动起来，更因受了另外两件事刺激。
好多年前他们同一个文件提拔的二十多位，其中五位任上落了马。陆续退休后，又三位被揭发刨了出来。奇怪的是舆论也并非一概谴责他们，甚或夸他们是“能臣干吏”。又说他们为家乡办了多少多少好事，什么什么地方是他们主事时建造成现在的如诗如画。翻船者还经常被探监，接受礼物，家人也有人不时关照。
“没暴露的都干净？哼，伪君子！”
这句市议太可怕了，直接导致局长患上失眠症。每送垃圾时，保洁员远远迎上来接过去，说领导不能随便扔啊。俨然袋里有钻戒。
促使局长断然自首，更因一个偶然，偶然发现妻子密藏的一封情书。情书里有句话赤裸裸不堪入目，如同吞了蟑螂，作呕耻辱得局长差点毙息。
那是妻子三十八岁时的出轨。他恨妻子，恨妻子为何脑子进水保存一封如此龌龊发黄的肮脏信！人生嘛，相互蒙骗着多好。
他强忍住，一如既往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只是一秒钟也不想看见老婆那张大饼脸，但不能闹啊。于是决定自囚净土。
2024年1月8日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