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元 长篇小说《两棵橄榄树 第59节》
~老许说:“我们做医师的,你胸腹有什么病都看得出来,何况他早在后窗看到你们的把戏了”。
宝藏师傅竖起拇指佩服地对李春林说:“厉害、厉害,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大你十几岁都斗不过你,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先知,你名枉称先知,怎么这次一点都不知?”发扬师傅挑逗说。
“可不是吗?我看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沙滩上呢,我们这些老骨头以后给他卖掉还会帮他数钱呢。”先知师傅笑着对大家说。
“ 不敢、不敢,刚才多有得罪,望各位师傅多多包涵包涵。”李春林抱拳一躬。
“怎么样,向你们学习、学习吧,三对轮流上,谁输谁出局好吗”, 李春林提议说。
大家都赞同,三組人员通过抽牌先上二对,李春林和老许又抽着先上,另两人负责冲茶,六人车轮般激战四局,直到深夜一点多,李春林两人又以三胜一输的总分大获全胜。
两位搭当辞别了众人,踏着月色,拿着扑克牌,以胜利者姿态欢天喜地哼着“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的革命歌曲凯旋而归了。
千金难买天光梦,春天的黎明是那么美好, 那么令人向往, 李春林还在睡梦之中, 昨晚一点多钟又去瓷厂出诊回来, 他实在是太累了, 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体飘浮在床上, 手脚动弹不得,双眼像粘了胶水一样, 怎么也无法睁开。
“咚, 咚. 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李春林惊醒。
“李医生, 我奶奶叫不应了,快请你看看。”来人是卫生院后面村庄的阿才。
这四十来岁的庄稼汉阿才是三代单传, 到了他,却一连生了五个女儿, 家中有一个六十多岁的母亲和-个年近九十的奶奶。
李春林一骨碌翻身起床, 麻利地穿好衣服, 抓过口壶,在水缸里掏了水漱了一下口, 手又抓把水往两眼角一抹, 算是洗了脸,提起药箱, 跟着阿才跑出大门。他家离卫生院只有一百多米, 一会就进了门。
这是两间两层的砖瓦房, 一家人正堆在屋里不知所措, 有的低声哭泣, 有的呆坐, 有的半跪在老人身边, 默默地抹眼泪,大家焦急地等候医生的到来。老人的房间就在一间地下的后段, 房间阴暗潮湿, 伴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阿才的妻子春草早上起来煮饭, 突然发现老人吊在房间的梁上, 吓得连哭带喊把大家叫起床, 阿才又惊又怕地把老人放下, 就急忙奔去卫生院叫医生了。
老人穿着一身半新半旧的蓝咔叽衣服, 仰躺在地板草席上 紫黑的稍肿的脸上两只血红的眼睛圆睁着, 嘴巴微微张开, 舌头伸出半寸多, 样子十分吓人。据家人介绍, 老人一向身体健康, 以往一直有-个15岁的曾孙女小红和她同睡, 这两天小红去走亲戚了, 她一人独卧, 不知何故, 老人会想不开走上绝路。
李春林一检查, 老人已一身冰冷, 心跳, 脉博, 呼吸早已停止, 还出现了尸僵和尸斑, 裤裆里也湿漉一片, 这是上吊自杀独有的一种死前的“乐射反应”, 男的出现遗精, 女的出现遗尿, 到了出现“乐射反应”, 死亡已不可逆了, 李春林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对阿才说: “死了好几小时了, 没法救了。”
“医生, 还是给她打支针吧。”阿才要求说。
李春林只好按家属的要求, 给老人打了一支强心针。
待续
刘西元 长篇小说《两棵橄榄树 第60节》
连载60
李春林知道, 家属要求打强心针只不过是要给死者娘家一个交代罢了。出嫁的女人在夫家意外地死了, 娘家一定会追问原因, 没有合理的解释,就不准入殓,如果是子媳不孝就罚长跪甚至砸家具泄忿。阿才要求打针, 只是想给奶奶娘家有重视请医生抢救的交代而已。
几天后, 李春林才从阿才的邻居了解到, 原来阿才因家里人多贫穷, 平时忽视了老祖母的存在, 他老婆和母亲也认为这老人命太硬会克夫克子, 平时言语之间未免有伤及老人的自尊心。老人在平时与邻里的言谈中也流露出“人老无用, 不如早死”的想法。
那天晚上十点左右, 阿才煮了芥菜饭作夜宵, 一家人都在吃得热热闹闹, 唯独没叫老人吃一些, 本来老人晚上吃不多, 这时已饥肠辘辘了,又见家人无视她的存在, 一气之下, 就寻了短见。这些消息, 邻居是从老人孙媳妇口中获得的, 应有较高的可信度。
听到如此情况,李春林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种悲剧是谁造成的? 是儿孙的不孝, 儿孙的忽视, 老人的狭隘多疑, 还是贫穷所造成的? 答案谁也说不清楚, 但可以确定, 答案不可能单一的原因, 是多种原因综合造成的悲剧。昔时尚有“一饭之恩, 当涌泉相报”之说, 今天却出现“一饭之气, 命悬棚梁”的悲剧。人啊, 就是最容易忘本的动物, 一生含薪茹苦, 为儿女日夜操劳, 到老却落得嫌老命长,郁郁终日。人生谁无青壮日? 又谁无老年时?
李春林记得小时候, 听大人讲过这样的故事: 一对穷夫妻, 夜半带着儿子,用竹篮扛着多病的母亲, 要抛进河里, 两口子正在争论要不要把竹篮带回家? 一旁已七八岁的儿子说: “不带回去, 将来你们老了, 我用什么扛?” 儿子的 一句话就吓得夫妻俩只好把老母亲扛回。假如子孙有尊老爱老之心, 时时注意老人的感受, 假如老人有豁达开朗的心态, 假如社会对老人的心理和生话上保障有足够的重视, 假如农村真正能脱贫, 人们的温饱能彻底解决了, 或许这样的悲剧就会减少发生,这么多假如都是无稽之谈,假如人存有感恩之心,这种悲剧大概率不会发生的。。
文教卫生党支部已是第三次讨论是否吸収李春林加入中国共产党问题了,李春林虽是卫生院的当家人,但还不是党员,卫生院有四个党员,会计张东良,出纳许英术,防疫员林大钦,医生张一波, 沒有书记, 党员只好合并入中学党支部过组织生活,这对已逐步恢复党的“一元化领导”是非常不利的。当时基层卫生院实行的是双重领导,业务、人事、经济由卫生革委会(它的前身是卫生科,后又改为卫生局)领导,党组织和一些行政工作归公社领导,各单位一般由行政第一把手兼书记,由支委会或支部会领导单位工作,院长不是党员对加强党对各项工作的领导是非常不利的。
前二次大家争论的焦点是,李春林在入党申请表上坦白交代了他有一个母舅,在他出生那一年随人到台湾做药材生意,解放后两岸通讯中断,至今一直无音讯,从未与外婆和春林家庭联系过。
这是个重大的社会关系问题,是非常敏感的政治问题, 论出身, 他是贫农后代, 论思想和工作大家都无可挑剔, 唯有林大钦提出, 李春林有时工作简单化, 做人的政治思想工作不夠深入细致的缺点, 这只是不痛不痒的小问题, 无关大局,但他又提岀, 万一李春林的母舅是台湾特务, 谁敢负责?这又是老问题, 林大钦抛出这一句,大家面面相觑,你看我, 我看你,都不敢吭声了,是啊,在这大讲“阶级斗争”,大讲“无产阶级专政”时代,如果真是“特务”,这砍头的事,谁敢承担?
最后大家眼光集中转向邱方雁书记了,这下只有书记才能决断了。
待续
刘西元 长篇小说《两棵橄榄树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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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邱书记扶了扶眼镜对大家说: “李春林同志二年多前已向卫生院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卫生院党支部也准备吸收,就是因为在入党申请书中向组织坦白说明他母舅解放前去台湾这个社会关系问题,卫生院党支部才一直无正式讨论,李春林思想进步,工作出色,医德医风好,特别在主持卫生院工作一年多来,使卫生工作上了新台阶,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主动接近党组织,经常主动地向组织汇报思想情况,接受党的监督,这是很好的,完全符合一个共产党员的条件。我们常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要‘有成份论’, 但‘不唯成份论’,李春林同志的母舅在他出生那一年已去台湾,解放后一直无联系,对他思想没有影响,我的意见应正式讨论接收李春林同志加入中国共产党问题,大家意见怎样?”
众人同声说: “同意书记意见。”大家注意到只有林大钦一人坐在一旁不吭声。这林大钦是复退军人,先是安排在成丰卫生院工作,在“打倒一切,全面夺权”后,还担任一年多的成丰卫生院革命领导小组组长,是红极一时的人物,后来老干部复职,革命领导小组解散,他被调到谅山卫生院当防疫员,这使他忿忿不平,常常怀念在成丰一呼百应,一手遮天的日子,来到谅山后,工作吊儿郎当,大有怀才不遇之感,总觉得自己当过成丰大院的“院长”,自然看不惯新院长李春林,他想,只要李春林入不了党,扶不了正,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会东山再起,请他当起院长来。他个子较高,篮球打得好,常去公社球场打球,有时还充当主力参加与外社比赛,因此结交一班球友,这球友包括公社詹书记,武装部邱部长等领导,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坐上院长的宝座,因此,想尽办法阻止李春林入党。
“那就准备下个月正式讨论,请组织委员杨洪刚同志和卫生院的张东良同志到李春林家乡对其家庭社关情况再次进行调查,做好讨论前准备,大家还有意见吗?没有意见,散会。”邱方雁校长兼书记不愧是老干部,讲话简明扼要,既民主又集中,开会议而有决,不得不使大家心中暗暗佩服。
原来邱书记也是仕途不顺,受过冲击的干部,反右时,他当中学的教导主任,因与校长不和,差点被错划右派,文革后又被扣上“走资派” 被打倒夺权,赶去“五.七”干校学习劳动,直到半年前才官复原职,坎坷的经历使他对一些问题比较理解,看得更深刻, 更清楚,他与李春林也没私交,不怕人家穿小鞋,说闲话,他完全是从“立党为公”的角度考虑的。
一个月后,文教卫生党支部专门召开会议正式讨论李春林入党问题。林大钦情知抝不过众人,干脆推托家中有事,请假回家。
邱书记把今天会议内容,要求先作了介绍,申请人按志愿书念了入党誓词,介绍了简历,家庭社关情况,入党介绍人张东良,许英术发了言,其它党员提帮助意见。最后进行举手表决。
毫无悬念,八个到会党员全票通过。
党支部大会开后半年,公社也没有批准李春林入党消息,虽然公社组织委员邱振安早已按程序谈了话。原来又是林大钦见在支部会上无法阻止李春林入党,干脆走上层路线。他找球友詹进裕书记,添油加醋地把李春林说得一无是处,又以社会关系作杀手锏游说一通。他认为只要李春林入不了党,他就有机会当上支部书记或院长,重温一呼百应的旧梦。
这球友书记前几年曾在成丰公社当过武装部长,革委副主任,靠造反夺权起家,已升任谅山书记一年多,后来他在清查“文革三种人”时,被当作“三种人”处理,连降三级,调任上芝卫生院当副院长。
当下给林大钦一说,公社自然把李春林入党问题压下来。
待续
刘西元 长篇小说《两棵橄榄树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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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林又迷茫了,难道自己还不够入党条件?难道又是“新革命遇到老问题?”他有些后悔自己太坦白,太幼稚,太相信组织了,本来这个关系自己不写进去,组织也查不出来,因为一般进行组织调查也只到自己大队调查,因二十几年没联系,大队也没人知道这个关系的,现在来个“坦白从严”,只好自认倒霉了。
上级发通知,今年百分之四十的职工可提资,提资对象主要解决工龄长,工资过低,表现好的职工,上级要求大力宣传党和毛主席对医务人员的关心,要“评出进步,评出团结,评出干劲”来。
由于文化革命的影响,十几年未提资了,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这一级只有5元左右的提资,那些从联合诊所或国药转过来的老职工,工作二十几年了,每月工资才三十几元,四十几元,当时一般公社书记的工资每月也只有50.50元,按当权者对外宾说,我们国家实行的是“低工资,低消费”制度。当时,一般人员很多每月33.50元,而物价又很高,市场上一只鹅都可以卖出三四十元。当时有人编条歌:“日日累,日日劳,月到只拿咪咪嗦(33.5元),不如人家养只鹅。”
李春林觉得按这样的比例来调资,绝对是弊大于利,少数人高兴,多数人不满,还能“评出进步,评出团结,评出干劲”来吗?”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李春林觉得调资这件事只有让“英雄”让群众去决定才合适,否则将来的工作会很被动的。
十几年等来一点希望,老职工摩拳擦掌,志在必得,年轻的职工觉得反正提资无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紧张的是一对五十年代的老中专了,他(她)一九五七年毕业至今已十七八年,工资才47元,千载难逢之机,如何不争?
李春林计划用两个晚上解决提资问题。
提资评议会议开始了,李春林宣读了上级有关文件,讲清了本单位调资做法:第一步自我工作总结,自评,第二步,互相提意见,互评,第三步,集中投票,初选出12人上报,第四步,领导审查批准。希望通过调资大家更深刻地体会共产党和毛主席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希望通过这次调资,大家要“评出进进步,评出团结,评出干劲”来。
老药剂张昌子医生打响第一炮,他扔掉烟头,大声地说:“我从国药工作至今己二十多年,工资才33.5元,我一贯听共产党的话,服从领导安排,认真工作,也下站当过医生,在治疗跌打损伤方面!有特长,参加工作以来也没出过差错事故,我完全符合提资条件,我要求提资。”
大家知道,这昌子,生有两男三女,小孩太多,他养不过来,还卖掉两个女的,老婆身体一般,但不愿干活, 把孩子丢给婆母,随夫来谅山当起”先生娘”来,,如果在饭堂吃饭,两人每月就要21元,剩下12.5元,一家人怎样过活?为了省钱,有时两人只下一份饭,卫生院一般6号发工资,到二十几号他就没钱了,夫妻俩就躺在床上,一个叫头痛,一个嚷肚痛,反正那时病事假只要和领导说一下,不扣工资的。开始大家以为真病,还去关心一下,几个月下来,习惯了,见他夫妻又躺在床上不起来,大家只有私下无奈地叹了叹气,“昌子医生又没钱了”。
接着所站的黄欣然医生站起身来,向大家虔诚地一躬,结结巴巴地说:“尊敬的院长,各位同事,我从加入联合诊所至今,工作了二十多年,现工资只有38元,我一贯尊重领导,服从安排,团结同事,努力工作,治好了不少病人,我能把脉,也能打静脉针,还能拔牙,我完全符合提…..提……资……条件,要求给我提……提资。”
黄欣然一说完,林大钦立刻接着说:“我在解放军大学校锻练了五年,回来也工作了五年多,还在成丰卫生院主持工作一年多,我现在工资才38元,属工龄较长,工资较低的人,完全符合提资条件,我要求提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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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频合成老师:大宏
出品人: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