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龙骧晋之魂

作者：听雨 

       曾经有人这样说：“千年中国看北京，三千年中国看陕西，五千年中国看山西。” 足可见中华五千年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在山西的无量之重，足可见这里是一部从未间断且完整传承下来的浩瀚文明典籍。甭说炎帝时期女娲的娲皇陵就建在山西，也甭说尧舜禹汤的都城也在山西，就因为这里曾是三皇五帝开疆拓土，于滚滚硝烟中安顿的方域；还因为五分之一的黄河从这里流过，因此而留下了厚重的中华文明印记。当我们犹如身着翼装，挟汉唐气魄，裹魏晋风度，挺两宋英骨，越明清昭世，从华夏汤汤古文化中那固有的血脉里寻找，仅新纪元里共和国国务院公布的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里，在山西就累计有530多处，排名居全国第一。所以地上文物看山西，由满布在这块热土上，集大成呈现出的众多跨越千年以远的历史文化艺术之美，从来都无愧于“中国古代建筑艺术博物馆”的华冠美誉。

       历史很远，山西很近，就是这样“很近”的山西，我也很遗憾从未自南方家乡踏上过三晋热土。知道山西，源自很多年前那首《人说山西好风光》的传唱歌曲，印象中有了“左手一指是太行，右手一指是吕梁”的大美风光；继后来又从书籍中，从故事里，知晓了云岗石窟的佛像，平遥古城的烟尘，晋商五百年富可敌国的辉煌，更遑论名闻全国的煤，醋、面、酒了。一指捻过，今年端月，槐花白，荷花红，我千里赴晋，以似是“知之”却并不甚知之的愧疚，随同天津散文研究会“晋泰轩杯”山西行采风团老师们一行，从各地聚集太原，乘风览并州，跋浪溯汾河，在唐砖宋瓦的烟波里，踵步瞻睹了一眼这三晋真切的表里山河风采。

       到太原，是一定要去晋祠的。因为它是山西人的精神圣地，是厚重的“晋魂”之源，也是最能体现悠悠晋韵文化的地方。晋人也因此有来太原而未到晋祠，就不算来过太原的说法。犹记得有导游就曾动情地这样说：三晋之胜，以晋阳为最；晋阳之胜，全在晋祠。一九三四年夏天，著名建筑历史学家和文学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因乘坐一辆行驶在当时圣母殿后面公路上的汽车里，偶然于车窗外对“魁伟的殿顶，雄大的斗拱，深远的出檐”那正殿側影忽然的惊鸿一瞥，才有了对晋祠古建群的惊喜发现，而于其后整理的《中国建筑艺术二十讲》一书中，专门辟出第十六讲，厚情地介绍了晋祠以圣母殿为代表之巍奂雄丽的古建筑艺术。并一直将“晋祠之旅”铭以为当次山西行，最为深刻且极具意义的难忘印象。

       美丽典雅，融水光山色和三千年以来的文物古迹于一体的晋祠，位于太原西南25公里的悬瓮山麓，晋水源头。悬瓮山，又名龙山，是吕梁山脉中极雄伟秀丽的名山之一。因山巅悬崖处，古有巨石倒扣山腹，状如石瓮；更有百姓以“瓮瓮扣瓮瓮，盅盅对盅盅”，喻比山崖上满布的大大小小石头，都像是倒扣的水瓮和酒盅，故久之，即以“悬瓮”命此山名。后有唐太宗李世民在著名的《晋祠之铭并序》中，浓墨描绘当时的悬瓮山景色，赞显“悬瓮百丈，蔽日亏红，绝岭千寻，横天耸翠。”从此段绘影绘色的辞句中，即可见千年以远时的悬瓮山，就已是一处古木参天，峰荫蔽日，翠林漫坡，怪石奇伟的秀山胜景了。由吕梁东延的巍巍悬瓮山，高耸如峰屏；横断下，层林叠翠的山麓，犹若伸展的长长手臂，将一座纪以德悬日月，功盖宇内的晋祠，款款深情地拥在怀中，豪气地汇入了浩浩的龙脉苍烟里……

       晋祠初始建筑年代已难有确切资料考证，但从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所著《水经注》里的有关记载可知，晋祠早在北魏前就有了相当规模，仅从那时距今即已有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是我国现存最早、留存规模唯一的古代皇家园林式祠宇祭祀建筑群。公元前1064年，宏图大略的周武王在灭商后英年早逝，传位给十三岁的儿子姬诵为周成王。年幼的成王一日在宫中与弟弟姬虞嬉玩时，捡起地上一片桐叶剪成“玉圭”形状，笑着交给弟弟说：去唐国做诸侯吧。成王这本是无意的一句玩笑话，最后却弄假成真地让弟弟姬虞，真就远走古唐国做了诸侯。以封地赐姓，以排行称“叔”，以“虞”为名的弟弟即以唐叔虞名，成为了古唐国带领当时的三晋人民，大修农田水利，引晋水灌溉良田，发展起在此后数百年间一直风调雨顺的农业，治国一片升平气象的开国诸侯。唐叔虞死后，古唐国人民为了纪念他的功德，于是在晋水源头建起一座“唐叔虞祠”以予祭奠。姬虞的儿子燮继位后，以国立晋水之畔，乃改国号为“晋”，唐叔虞祠亦改称晋王祠，后简称“晋祠”。现在圣母殿正中偏右檐下悬挂的一块古旧斑驳的牌匾上，隐若看到的一块楷书“惠普桐封”四字匾，其精粹蕴含的就是晋祠开篇“剪桐封弟”的传奇故事。古晋祠经受住了历代战火硝烟炙烤，于千年的沧海桑田中依然炳若日星。建国后经历次修整，现已成为山西太原最著名的风景名胜区和游览胜地。

       六月末的晋祠，笼罩在一片骄阳之中。穿过晋祠公园，走进四处无隔墙，古建形流韵的晋祠博物馆，惟见一处处古朴典雅的亭台楼阁、廊桥榭坊古建筑群，透过参天的婆娑树叶间漏泻的炽烈芒线，既显阳朗，也不失幽秀地掩映于微风里正蓬笼着的绿荫树间。我们一行进入朱墙大门，自东向西，依次走过了那题匾并无“娱乐”之意，却以“水清明镜不可以形逃”之辨识忠奸的警语，而命名“水镜”的戏台；接着移步缓上传因明翰林罗洪先，曾于横跨智伯渠上的木桥相逢并触愤仙女，而致仙女怒焚渠桥，后重修石砌拱形的“会仙桥”；继而绕过古晋百姓祈求风调雨顺，祈愿护佑家族及乡社，而铸造的四尊威猛的铁人武士“金人台”；接踵穿过由明万历初年太原举人高应元，为感恩圣母庇佑母病痊愈，捐资修建，取颂扬报答词名，悬匾额“对越”的木制大牌坊；旋又步进专为圣母邑姜供奉祭品的“献殿”，气派庄重的殿宇般建筑，却于四周置以直棂栅栏围档，整座享堂尽显如风动凉亭一样，真像一座遗展了八百多年的“冰箱”。

       走出“献殿”西门，就踏上了“鱼沼飞梁”桥。据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一书内“枕山际水，有唐叔虞祠，水侧有凉堂，结飞梁于水上”的描述，此桥时东连献殿，西接唐叔虞祠，南北各通两向地面，十足地范显着一座精巧的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十字“立交桥”。古人以圆者为池，方者为沼，而时鱼沼正为古晋水第二大源头，流量湍急，游鱼甚多；且因水沼里三十四根棱形石柱顶架斗拱和枕梁，承托起如翼飞的桥面，于高处望及，恰似一大鹏正欲展飞的翅膀，故称其“飞梁”，名之“鱼沼飞梁”。此“鱼沼飞梁”因应泉沼地形之势，独具匠心工以石梁悬架，并十字互通而成桥，其构思巧妙，乃为我国现存古桥梁中的孤例。

       站在鱼沼飞梁桥上，即可直面地看到西向尽头的晋祠主殿“圣母殿”。圣母殿坐西朝东，背靠青峰悬瓮山，前临鱼沼，独自在中轴线的末端，昼揽夜拥那“扶光”“望舒”，朝迎夕辞那一涟涟叹无穷之昔时，咏不尽之未来的喧妍声浪。圣母殿始建于北宋太平兴国九年（公元984年），听导游介绍，主殿直高19米，设重檐歇山顶；她引导我们仰观倾赏说，圣母殿的屋檐呈现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置檐角高高翘起，宛若一只探向天空的凤鸟，巍峨中彰显出宋代特有的婉曼秀美之风，一别于唐代建筑的刚健雄劲，也异于明清建筑的拘谨细腻。

       最吸人眼球的则是那蟠饰在前廊八根檐柱上蜿蜒欲腾的木雕盘龙。这八盘木雕腾龙各抱一根圆柱，据说是用很粗的山树藤条雕镂制成，然后分节固绕在檐柱上。即使时隔一千多年，仍可看见龙头须髯劲竖，龙嘴怒张，龙鳞层现，龙爪腾展，龙身背腹柔缠间不失刚健，龙头状虽各异却赋以威势之形，其栩栩如生之姿，辅与檐下斗拱的昂嘴造型，更凸显出圣母殿的威严雄势，贵豪恢宏，华胜锦瑟。

       圣母殿内供奉着圣母塑像和四十多尊侍女像。这圣母邑姜为唐叔虞之母，周武王之妻，姜子牙之女。圣母神像雍容华贵地端坐在殿堂正中木制神龛内，头戴凤冠，身着霞帔，面容端庄秀丽典雅，和颜凤目众生。周围另塑立有四十三尊如真人般大小，并各有手奉的女官、侍女环伺，其形姿各异，眉目传神，面容情华。尤其一尊半哭半笑的侍女像，惟惹人叹赞不迭，曾还引得梅兰芳大师于此守观三月，细心揣思怎样把这宋代侍女的一颦一笑情态，逼真自如地演绎于现代舞台。

       一千多年来，晋祠圣母殿犹如一杯被历史风云炽酿得宛若汾酒一样，是多么的醇醪厚浓。当我驻足殿前，昂立瞻观，转瞬古昔千数载，它依然奇秀精致，绮罗如画。当那吊挂在檐角的铃铛摇响在轻风拂动时，恰似笙歌喧响；当那落日余晖漫洒在古穆庄肃的歇山顶，宛似金芒烝罩；当那劲腾的苍龙出没在流云幻变之刻，犹若云起龙骧。我忽地傲然感悟到千古炳熠的中华文明，正像这圣母殿上的梁枋彩画涂抹的“五彩遍装”丽色一样，是何穷的源远流长，是何极地纵横长虹，是何其的悠久灿烂。

       肆阅晋祠，不能不简阅曾与之存亡与共的古晋阳城。从春秋战国时期的赵简子筑城，至北宋建国初的一千五百多年间，古晋阳就一直是座山水秀美，却又是兵家必争的名关重城。这座古城曾雄起了诸如赵国、唐朝、北汉等多个朝代，更是走出了如汉文帝刘恒、唐高祖李渊、北汉世祖刘崇，还有五代的李存勖、石敬塘等十多位帝王，可谓是地灵人杰，龙兴晋阳，在这里缔造出了无数的荣耀与辉煌。但在宋朝以后，这样一座举足轻重的古城却从历史上被彻底地抹去了。

       自公元969年起，宋太祖赵匡胤和他的弟弟太宗赵光义，先后发兵两次攻打晋阳城，以图收复盘踞于此的北汉政权。直到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宋太宗第三次再度率兵征伐北汉，历经五个月时间的血战，北汉主刘继元才在大势已去时出城投降。但皇帝投降后，晋阳守城将士和百姓依然拚死抵抗，直到宋太宗怒而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才最终占领了这座不屈的城市。面对晋地人民这样视死如归的顽强抵抗，宋太宗在暴怒之余，更深感前朝历代帝王在这块龙脉深重的土地上，留下的威烈而使其不寒而栗。因此他在下令强行驱逐城内民众后，一把大火将整座晋阳城连同晋祠焚为了灰烬；第二年，他又一不做二不休，遣兵士决开汾水、晋水的堤壩，引洪水冲灌已成废墟的晋阳遗城，使得百姓无法居住。此时宋太宗还不干休，又征调数万士兵，将晋阳城北面的系舟山挗为平地，他将此举称之为拔“龙角”，塌“龙脉”。

       宋太宗毁灭晋阳城后，为绝后患，又驱赶当地倔犟的老百姓，强迫他们远离那片飘荡着“唐叔虞魂灵”的故土，但一应强制都被晋人的抗争致成徒劳；虽然后来宋太宗又在原晋阳城北四十多里的地方建起了现在的太原府城，可他却煞费苦心地在城中道路上开建了很多条“丁”字街，可笑地意图籍此截断太原与晋阳或成一体的“龙脉”。尽管太宗残暴如此，但晋地民众仍然从未屈服过其狂悍的暴政。时隔不久，当地民众就将宋太宗为显示皇威，而在原晋阳城附近，刚建起的一座以赵光义作原型的庙宇，也是用一把火焚毁成了残垣断壁。其后不久，当地百姓又将宋太宗仿照李世民御笔亲书《晋祠之铭并序》，由他勃兴撰写的一文歌功颂德《太平兴国碑》，日夜用石头砸磨，乱刀砍划，致碑面凹凸凌乱，字体刮剥殆尽。

       当地民众不间断的深刻仇恨和激烈反抗，让宋太宗逐渐萌生出对当地百姓须施以安抚举措之意。于是在火焚水灌晋阳城后的第五年，赵光义在原址上依山枕建，重修晋祠正殿，虔归供奉唐叔虞像。直到二十七年后的公元1011年，宋真宗于当地地震三年后，又再次重建完葺晋祠，在竣工后的宋仁宗天圣年间，始将圣母像塑入新殿，而将晋阳人视作精神支柱的唐叔虞像移往了别殿，终于遂愿了几位宋朝皇帝们，一直想要从根本上铲除唐叔虞精神，那留存在三晋大地上丰烈勛荫的影响。

       晋祠的前世一直融和着光耀与炜煌，它见证了勤奋、勇敢、坚贞与不屈，成就了一脉英伟的三晋之魂。从远古时期，晋祠就如一趟时间列车，在一路驰驶而来的壮阔历史中，载着自古唐、至晋、至大唐人民，虔诚祭祀祖先唐叔虞的德荫风行起，就已经不仅仅奠拜的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仅仅是追缅先祖那感昭日月的英皇光烈，而已是随着一代代人民开创事业致生活方式的变迁中，就萦绕着世代传承先祖宏愿和足迹的志向，一辈辈投入生生不息追求未来的过程，而这一过程被始终赋予着一种尊严的仪式感，时时激荡着三晋人民不屈不挠的决心和顽强拼搏的意志。

       我在晋祠，惊艳地读到了在千年文明热土上，扑面而来的中华文化艺术气息，而追寻的历史之美；我惊奇的触摸到了在三晋大地上，那传承着以雄浑贲张的精神血脉，于描绘山河之美中的激情博动。我感铭三晋大地上云涌出的灿烂先贤之英流文化；我感佩轰轰烈烈闯荡出悠悠五百年的晋商英杰文化；我感颂前赴后继且坚韧顽强为新中国建立和新时代发展的红色英风文化，这“三英”文化融合三晋人民耿烈、忠贞、智慧、包容、勤勉的胸襟，不仅足为滔滔晋水之光，还成就了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不尽追求改天换地的伟大精神力量。“晋”者，仅亚于日月之光华也。三晋大地上五千年来的传统优秀文明，和独特的人文精神，正是一种仍在自信自奋、顽强赓续的民族文化基因，正在持续炳焕地振兴着我们伟大祖国的复兴和发展。

       走过李白吟咏“晋祠流水如碧玉、微波龙鳞莎草绿”，那随处可见的潺溪清渠；奇赏那长流不息，水温恒定17度，号称“晋阳第一泉”的晋水之源“难老泉”；伫定仰观已有近3000年树龄的周植“卧龙柏”，感受欧阳修诗赞“地灵草木得余润，郁郁古柏含苍烟”的渊古风奇天姿；谒观镇祠之宝“贞观宝翰亭”，我站在1600多年前李渊父子曾于晋祠誓师起兵的土地上，似乎那远古的战鼓声仍在天地间迴响寰宇，不禁生发出一腔豪迈情怀，勃勃感慨与世闻名的东方大唐盛世，之于华夏民族那永恒的历史荣耀。

       数千年间，晋祠的“神灵”光环或早已远去，但历朝历代勤劳智慧的劳动人民，创造出留在地面上的这一座座古建文物瑰宝，尽管流转过无尽沧桑岁月，但它却一直无声无息地守护着这片英才辈出的土地，巍然地昭示着华夏文明一轮轮灿若银汉的星辰，用无怨无悔的风骨，撑起一片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天地。

       徜徉在难忘的晋祠博物馆，那火热的太阳光芒，将我漫步的身影投映在地上，致行走中的身影在地面上每每由长渐短，似乎连日月都在印证着我与历史已是悠长悬远，但与晋祠唯美丰厚的文化底蕴却在愈融愈近。

创作简历

夏桐柏  笔名  听雨  湖北省监利市人 中共党员。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中国西部散文学会、荆州市作家协会、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中国作家网、中国散文网会员。“郦道元山水文学院”签约作家。《青年文学家》杂志社理事、青年文学家南国文学社作家理事会主席助理、南国文学社副主编。2022年被《青年文学家》杂志社和南国文学社评为“优秀作家”。曾于2018年入编《中国文艺风采人物辞海》。

所撰文学作品多散见于《青年文学家》《奔流》《唐山文学》《中国散文家》《西部散文选刊》《文学百花苑》《上海散文》《作家文学》《现代作家》；并在“中国作家网”、“散文界”、“齐鲁文学”、“天津散文”、“南国文学”、“西散原创”、“今日头条”、“百度”等多家文学网站发布作品。

曾有散文《边城情满沱江流》于中国现代文学馆获颁“郦道元山水文学奖”一等奖；散文《清冬醉恋江南雪》获颁“李煜文学奖”一等奖；并在“中国当代散文精选”、“中国最美游记”、“相约北京”等全国性征文大赛活动中30多次获奖。有作品入编《中国诗文书画家名作金榜集》《时光剪影·当代文学作品精选》《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等文集。著有散文集《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