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考

      那一年是1977年。中断了10年的高考中考终于恢复了。因为事发突然，我们都希望是真的，又不相信是真的。当年和隔年，当工人和上大学的，都内定好了的，骗谁呢。但我终归还是报了名，本着试一试呗。不然，怕别人瞧不起，说连名都不敢报。有这种想法的人比较多，比如我的初中同学刘贵香，就是揣着结婚证去报的名，考试一完，就举办了婚礼。她穿着大红袄子出嫁到邻县，压根不相信真有大红录取通知书。其实她是很能读书的，这一念之差，她永远留在了一个偏远的湖村。

     我因为只读了两年初中，只能报名参加中考。同学们为我没有机会读高中而叹息，我却感到很知足。两年初中，我有幸遇到了几位好老师。教语文的范开文老师，经常拿了我的作文，在全校同年级作文公开课上评讲，总是鼓励的多，指出不足的少。因此一个家庭出生（当时讲家庭出生）不是很好的我，成了学校知名度很高的优秀生。教数学的胡引唤老师，兼任着学校的团委书记，负责学校红卫兵大队部（类似现在的学生会）的组建和指导工作。她不仅安排我做了学工部长（刘贵香是大队长），还把学校唯一的一块黑板报交我主办，组稿，编排，都由我负责。这种信任的温暖，一直存留在我心里。主持学校全面工作的周信校长，力荐我上高中无果后，几次到我们大队（现在叫村），推荐我在村办小学戴帽的唯一一个初中班教语文，初中毕业教初中，这在现在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当时人才奇缺，有母校作质量担保，队党支部卖了周信校长一个天大的人情。

       两年后，周校长第一时间告知我，国家将恢复高考和中考。那一天，他第一次在我家里吃了饭。父亲和母亲倾其所有招待恩人，13颗鸡蛋都做成了荷包蛋，盛了一海碗。周校长无论如何要匀给我五颗鸡蛋。说备考尤其要加强营养。在分吃鸡蛋的时候，他叮嘱我要重视作文和文言文。他说语文是我的强项。过去他参加中考，作文题是《一件小事》，小事不小，小中见大，才能写出深度。文言文，不懂就是不懂，过去在课堂上走了过场不怪我们，要重点补习。尽管我不相信高考中考能够一步到位。但恩师的话不得不听。于是系统地模写了十几篇作文，巜一件小事》就是模仿鲁迅先生的同题散文写的。逐篇背诵和翻译了几册课本上的文言文。当年中考，作文题目就是一件小事，文言文考的是课本上的原文《刻舟求剑》。我是何其幸运，瞑瞑之中，总有一些人在帮我。尤其是在那一段艰难的日子里。是他们给予了我乐观心态，和奋发向上的勇气。

        那一年中考，还有几个插曲不能忘怀。

        第一埸考语文，座位两侧都是不认识的女同学。她们衣着虽不能说时髦，但是新的且很整洁，还化了淡妆。而我，瘦瘦的，头发零乱，一件旧上装，领子已经磨破了。看着寒兮兮的我，她们大失所望。但令她们始科不及的是，不到一半的时间，我就交卷了，而且神定气闲。第二場考数学。一位骄傲的公主考前主动向我示好，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帮肋。没想到数学是我的短门。两年初中没学多少内容，中考又出了以往初三的题目。读了高中的优势明显。到现在我还一直内疚，我辜负了她们的期待，不知她们当年考上了没有。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记起她们当年的影像。

       中考成绩发榜那天，我喜极而泣。总分250分，录取分数线110分，我考了158分，语文86分。体检后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担心政审出问题，填了三个师范学校，希望能跳农门就行。好事多磨，比我分数低很多的考生录取通知书都来了，只有我久久没有着落。是不是政审真的出了问题？我的心情很沉重。邮递员摇着自行车铃进入校园的时候，我想立即迎上去，又不敢迎上去。万一通知书还是没到呢？几个懂事的学生，悄悄地从教室里踅出去，我用余光看着他们暗淡地从邮递员那里返回来，就知道又没有戏了。直到有一天深夜，我家的门急骤地响了起来。在大福管理区工作的本家三叔，连夜为我送回了沙洋师范的录取通知书，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怎么是沙洋师范呢？我并没填这所学校志愿。上学后，沙洋师花负责招生的蔡新潮老师告诉我，我当时填的武汉第一师范和第二师范学校，不录荆州的考生。我的档案彼丢到了一个角落。他看到我的档案时，眼睛一亮，三个师范志愿，分数又高，就自作主张录取了。我至今都在感恩蔡老师，要不是他，我极有可能与沙洋师范甚至是当年的录取通知书擦肩而过。

        第三个插曲，是老父亲为答谢父老乡亲对我的关照，鸡没叫就上街去办酒席，结果是没到街上就跌折了腿。我离家上学的那天，打了石膏躺在床上的父亲，拉着我的手说：这一出去你就靠自己去打拼了，学习虽然不能放松，但身体第一。你身体本来就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看着瘦小的父亲绻屈在床上，看着小脚巍巍且白发霜染的母亲那难舍的眼神，我含泪离开了生我养我整整二十一年的庄屋村。

       从沔阳庄屋村，到荆门沙洋镇，要走一整个夜晚水路。堂兄代父亲帮我把一只帆布箱子，拎到脉旺码头的时候，已经暮色苍茫了。一艘沙洋号客轮，在夜色中溯汉水而上，开启了我新的人生之旅。那一晚，我辗转在江心客轮的甲板上，感慨万千，彻夜未眠。

        那一年的中考，改变了我的命运。我难忘那一年的中考，更难忘那一些在我的人生旅途中，给予了我诸多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