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英文,作家,镇安人,文学陕军代表之一。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1983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新世纪以毛笔写作,以三部长篇小说《落红》《后花园》《群山绝响》最具影响。在随笔、散文、中短篇小说及书法上,亦有建树。出版有《方英文小说精选集》(中短篇)《方英文散文精选集》,《种瓜得豆》《燕雀云泥》《短眠》《偶为霞客》,外文版小说集《太阳语》《梅唐》等,计约五六百万字。
本文以方英文最新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昙朵》里的短篇小说为案例,浅析其风格特点。需要说明的是,《昙朵》简装本(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23年9月版)一上市,很快售完,出版社随即推出精装版。
一、篇名好就成功了一半
方英文的短篇小说,在取名上颇费心思,很是讲究。比如《昙朵》,字面看无非一朵昙花、昙花一现之意,但很少见谁将“昙”与“朵”两个字组合一词,马上跳入眼帘。再如《昙朵》里的桥梁工程师吴士游,看了几句便知是谐音“无事游”,貌似信手拈来。再如写虱子,标题偏是《古老的小虫子》,顿觉可爱,兼带几分诗意。又如《人间天上》,我们常说天上人间,作者把顺序换了一下,让人耳目一新,也有了阅读欲望。当然,《城市舒服》《过瘾》《苗兰》这些名字取得也很不错,至少没有落入俗套。有了这些好名字或人物名字,作品的吸引力自然陡增。小说《官司》里,明明是一个新事物机器人,作者偏给他取名欧阳山樵,山野樵夫和时尚机器人,这种对比落差让人很难不记住这个名字。另外,他的散文《紫阳腰》《嘉树》《地震是来自太阳的爱情》一类篇名,模糊了与小说的界限,都是很有参考价值的取名验方。
二、细节描写富于画面感
如果说诗歌讲究含蓄朦胧,那小说就一定要讲细节。只有讲细节,才会让读者觉得人物写活了,故事写真了,画面感扑面而来。方英文短篇小说《过瘾》里,主人公魏先生给现场制作的象棋上写字,作者这样写道:“他拍了一把鼓腮,向谁起誓似的。舔好了毛笔,手捏圆木饼,指头几乎是钳着般用力,这样子我只在修表匠那里见过。”寥寥数笔,写出了一个书法家认真写毛笔字的有趣形象。又如《昙朵》中写大卡车司机“个别的加长车不想走高速,图省几个过路费而走国道。可是为了女人,司机又经常不在乎钱”——把四处奔走的司机心理欲求写得淋漓尽致。又如写乐人“两个吹鼓手正在饮酒,喇叭搂在怀里,不时嘴角抿抿喇叭哨”,凡在农村见过吹“龟兹”的都知道,这是乐人在试哨子响不响、利不利。再如《昙朵》中写核桃树的茁壮旺盛:“盛春时节最早发绿,入冬许久最后落叶”,短短两句就把那棵被百岁老人视为“媳妇”的核桃树写神了,老人似乎也成了栽树仙人,及至树枯人死,百年犹如一瞬,不免悲怆。
三、好作家是打通了文体的
方英文短篇小说还有一个特点,即语言的散文化、诗歌化。可能在优秀作家笔下,小说、散文、随笔、戏剧、诗歌等等都是融会贯通的,意在言先、文无定法的。只要有了思想,有了感觉,提笔就写下来。过程只管写,不太在乎会写成什么样子,写出来再说。这其中最明显的就是短篇小说《苗兰》,除了女主人公名字虚构以外,从头到尾都像是一篇年关去帮扶困难户的记叙文。除了巧设悬念、密而不宣的段子和一贯的“方氏幽默”,揣测编辑很可能误把散文编入了小说集。再加作品里出现一个善于书法的叙述者“方老”,与现实中的作家几乎一模一样,真假莫辨,让人不由感叹小说还能这么写!
短篇《古老的小虫子》中写道:“虱死的时候总是有响声,如果是嘣的一声脆响,奶奶就说,明儿是个好天气。如果那响声跟自行车跑慢气一样,带个滋溜尾音,奶奶则说,明儿是个阴天。”读完总感觉像一个散文作家在写奶奶,那个奶奶在老家的油灯旁,说“明儿是个好天气”。当然,把小说写得像散文,散文写得像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并不影响读者的阅读愉快感。就像有的电影,是喜剧还是悲剧,是文艺片还是商业片,很多时候区分并不明显,一千双眼睛一千样风景。

四、想象力是小说的翅膀
小说就是小故事,是虚构的,所以没有想象力是不可想象的。方英文短篇小说创作中,想象力可谓天马行空,思绪飞舞。如《小乔》,作者通过一个梦境,让主人公见到了失去丈夫周瑜的小乔,又把烈士待遇之类现代话题引了进去,让古今轮回穿越,仿佛烧苞谷的香味从遥远的三国时代飘来。再如小说《官司》,四十六岁的成功女士定制了一款智能机器人家政,洗衣做饭聊天开车。近乎一个完美男人,但关键时刻一句“要重装芯片”,“要扫码续费”,又把荒唐拉回到现实。
小说《过瘾》里的主人公假装会下棋,从锯截棋饼到写棋字,实际上是拖延时间要过他自个的书法瘾,而叙述者“我”呢,很想下棋却没过上棋瘾。事情不大,却生动揭示了人的只顾自己、不管他人的普遍性弱点。
五、爱情是方家小说的重要主题
世间事难逃一个情字。方英文写爱情小说,更是信手拈来。但他写的爱情故事不是琼瑶、亦舒、张小娴那样的,倒有三分张爱玲的味道。比如小说《昙朵》中,那个叫昙朵(谭姓谐音)的姑娘,从童年到青年,工程师吴士游始终是她的一个梦;种树老人和流浪女人的短暂同居又分开,又像梦醒后一朵枯萎的花。工程师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让百岁老人在去世后安全过桥和他的核桃树“媳妇”埋在一起,梦幻又现实。《赤芍》中,苏红娥与吴晓山偶然的一次“坦诚相见”,后来竟然“四十三年不遇”,弥留之际那支柳笛也不曾吹响。方英文笔下的爱情虽然热烈、浪漫,但更多的是遗憾、失落、凄美。爱如昙花,抓不住,留不住,又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将其缠绕。
爱情总是遗憾的,遗恨的。多半人生大抵如此。
六、方家小说不说教
方英文短篇小说还有一个明显特点,就是少有说教味。他只想认真讲一个故事,不去考虑读者爱不爱看、爱不爱听。比如《苗兰》,虽然里面也写了慰问者与慰间对象需要像演员一样被拍摄报道,颇为反感这类作秀,但这只是让故事显得更真实更饱满,根本意思不在批评讽刺上。再如《赤芍》,战争时代的故事,横跨几十年,在他笔下更像一个人在短短几个月的经历。《昙朵》主人公昙朵的篇幅其实并不多,让你觉得作者是不是已经把这个人忘了,正想着后边还会不会出现的时候,她就突然又出现了,出现了也是昙花一现。
七、意外的结局留下无限的悬念
方英文短篇小说的精彩之处还表现在永远充满意外的结尾。如同那句台词,我猜中了故事的开头,却没有猜到它的结局。又如同一个人正在给你讲故事,精彩处你惊讶地问然后呢?他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如小说《官司》中,写一个智能机器人男友,大家猜着这个机器人会不会失去控制,但作者偏不这么写,机器人好好的,只是定制机器人的主人,因为给了机器人一张她的初恋的脸,被人控告侵犯了肖像权。可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出其不意,意犹未尽。
小说《赤芍》的结尾,女主人公当年洗澡没关门的原因竟然是得知“全国就要解放了”心情太好,想一边洗澡一边透过竹帘看院子里的红艳艳的芍药花。后来苏红娥去世,吴晓山并没有像一般人一样送花圈、发唁电、写悼词,他说他和他的名字不配出现在苏红娥的追悼活动中。也许,苏晓娥已成了吴晓山一生的白月光和意难平。
纵观方英文的短篇小说,标题新颖,细节到位,画面感很强,写法不拘一格,想象力雄奇独特,感情细腻柔和,结尾充满悬念或意外反转。方家小说有鲜明的个人风格,或许和其长期用毛笔写作有关,慢慢来,静静写,不图数量,删繁就简,在大浪中淘沙,让一切都安静而意蕴悠远。
2024年4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