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仍然是个谜
多年前,局机关没有烧开水的茶炉,虽然与我们厂前后院各有大门,但为了局机关的人们用开水方便,局里和我们厂之间仍有一个过道是相通的。
一天上午,局人事科的李科长提了两个暖壶过来打水,见他远远地向我招手,知道他是有事找我,便快步走了过去。他和蔼地笑着,操着浓重的陕西话说:“你今儿上午如果有时间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我答应着,心里却有些纳闷。心想,他即不是我的领导,日常工作也没有联系。只是他待人热情豪爽,每次遇见,他都会主动地向我打招呼,就如同老友一样拍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小伙子,好好干,苍天不会辜负一个勤奋好学的人。”

李科长早年从家乡陕西绥德入伍,上世纪70年代初转业到了外贸局工作。
我敲了门,听见他在屋里喊道:“请进!”见我进屋,便笑着让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又起身为我倒了一杯热水。而后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洪昌,我先声明,今天说的话,是我个人意见,不代表组织和任何领导,说的对,你就听,如果觉得我说得不对,就全当我没说过。”见他诚恳而真挚的态度,对他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便不停地点着头说:好的、好的,您直管说就是了、我一定虚心接受。
只见他伸手拿了一个档案袋子,但并没向外掏文件,只是两手拿着档案袋说:“你是咱们系统最年轻的领导干部,也是局里重点培养对象,特别是几位局长,都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去年又把外贸系统仅有的一个全日制“青年干部培训班”的名额给了你,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啊!”说着,忽听他说话的声音又拔高了好几度,其面部表情也显露出了不满的样子,他说:“可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严格要求自己呢?档案里居然有了表现不好的评价。

听了李科长的话,我顿觉愕然和意外。并极力辩解说:“没有啊!我没做过什么错事啊!”见我惊讶又满是委屈的样子,便顺手解开了档案袋的细绳,从中抽出一张盖有印章的表格说:“你对自己要求不严格,艰苦朴素的作风不够好,有资产阶级享乐思想,吃不下贫下中农的饭,自己去镇上买桃酥吃,在同学间和社员群众中造成了不良影响。”
听到这里,我有些蒙头转向。接下来他说的许多话我都没顾上细听,更不用说记住了。因为当时我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后背发凉,两条腿也有点发软。随后又听他说:“这事你也别想不开,今后要引以为戒,要加强世界观改造,不能辜负了老厂长和老局长们对你的信任。”
说心里话,这个‘差评’鉴定,对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觉得自己在领导和群众中的形象受到了影响。今后领导怎么看?工友们又怎么看?以致在后来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的心都被忧虑和惭愧所笼罩,仿佛是在无边的旷野里失去了方向。
后来,经过我一度的认真反思和总结,事情的起因应该是这样的:那是1976年、7.28唐山大地震,正赶上我和同学们在前么头公社‘开门办学,也叫下乡工作队。面对那么大的灾难,同学们纷纷写申请,请求奔赴抗震第一线,在国难面前发挥我们的光和热。人们在申请书中写道:“舒适安逸的生活,能腐蚀人的灵魂,炽热严峻的斗争,能磨炼人的意志。”
当时的地委领导,专题开会指示我们:要安心学习,要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办学方针,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同时,让我们做好献血的准备。
第二天,我们以小组为单位,到前么头公社采血化验,凡是血样合格者,都会登记在册,一旦需要献血,随叫随到。只是没想到,等采了我的血样后,化验员却摇着头说:“你的血不合格,不能用。”我一听,免不了心中着急,激动地质问人家:“为什么呢?”军恒哥见状,急忙安慰我说:“你先别着急,我陪你去卫生院看一看吧,看医生怎么说。”
到了卫生院,把情况向一位医生说过之后,医生起身翻看了我的下眼皮和嘴唇,又摁了摁我的手指甲说:“你这是贫血,需要连续注射三个月的维生素B12,还要适当增加营养。”
那时侯,我和同学们每天去社员家里吃派饭,以粗粮为主,能解决温饱,却没有什么营养。不过,我当时是有工资的,可以去镇上买点营养品,也好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于是,便借了辆自行车,去镇供销社买了一包点心。所谓点心,其实就是桃酥,8毛钱一斤,售货员用土黄色的纸包起来以后,在上面又盖了一张红纸,用纸绳捆起来,并结了扣让我提着。每天晚上睡前我会吃两块,和我住在一块儿的贾小所,有时也吃两块儿,感觉又香又甜,好吃极了。
村里的赤脚医生是个瘸子,叫王西州,医术不低,每隔一天为我注射一次B12,连续注射了三个月,其间,为了增加营养,又多次去供销社买过桃酥。
只是做梦也不曾想到;吃桃酥竟然吃成了“资产阶享乐思想,吃不下贫下中农的饭。”一年多的干校学习,竟“吃”回了一纸‘差评’鉴定。以至心里时常经受着恐惧和自责的煎熬。生怕哪一天,会因为这一纸‘差评’而改变了诸事顺遂的命运。

欣慰的是,几年后,我顺利地由‘以工代干’,转为了国家干部,紧接着又由副科长提成了科长、副厂长、厂长。一颗悬着的心从此便渐渐放了下来。只是我会时常想起那份‘鉴定’;难道是李科长冒着犯错误的风险,根本就没有放进我的档案?还是丢了?或许是他销毁了?如今李科长已经退休30多年了,经常遇见他和老伴儿在滏阳河岸边散步。虽然已经90多岁了,但依然可以用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来形容他的硬朗身板。
有一次,我试图打探当年那份‘鉴定’的去向,他却友善且狡猾地笑着,用他那乡音不改的家乡话说:“我管你那些㞗事儿哩!”
如今,我也已经退休6年了,曾让我担惊受怕的那份‘鉴定’到底去了哪里?至今,仍然是个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