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杯” 

一场跨阶级的恋爱故事

张荣

这一场跨阶级的恋爱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我的桑梓羊头乡。故事的女主人公是我姐姐，对她恋爱的狼狈境遇，我了然于心。

姐姐小时候虽长得很瘦小，但她步入豆蔻年华之后，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全身充溢着少女的纯情和青春的风采，可她被打上了地主女儿的烙印，那就无异于麻风病人，没有人敢和她来玩。然而苍天不负少女意，她在十七岁那年，终于有一个同乡青年，走进了她的生活。

他是贫农的孩子，脸色黑里透红，显得朴实健壮，就像一棵挺脱的树，就读于本地的一所师范学校，是个前途无量的优秀青年。他居然不怕被人扣上“没有阶级斗争观念”的帽子，常常跑到我家，帮助我们做这做那，而且还经常送农产品给我们。对于一个长期备受冷漠的悲催家庭而言，他的到来如同一缕灿烂的阳光，让我们都感到很温暖，因此我们都支持姐姐与他交往。

家境贫困的女孩，非常渴望爱情。自从那小伙子来了以后，姐姐犹如在沙漠中遇见绿洲，喜不自胜，很快就坠入了爱河。他们一起做作业，一起挑水，一起上山割茅草······

爱情如甘露般滋润了姐姐的心田，把她孕育得像一朵玫瑰的花蕊，更加鲜艳可爱，楚楚动人了。然而，在那“狠抓阶级斗争不放松”的年代里，再加之乡村封建礼教思想根深蒂固，怎容得下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因而姐姐的纯真爱情就被人亵渎了。一时间，风言风语铺天盖地而来，或曰“地主女儿勾引贫农孩子，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或曰“敌对阶级水火不容，岂可成亲”，或曰“地主女儿如此伤风败俗，我们必须严厉打击”云云。姐姐的恋爱生活，就这样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而且还受尽了种种的凌辱。

有人用粉笔在街头巷尾的墙壁上，书写很多诋毁姐姐人格的话。其中有一句的内容是，“地主的女儿算什么东西，你想攀高枝，小心打断你的狗腿。”这岂不是肆无忌惮的恐吓吗？

更有甚者，有人把姐姐的恋爱故事当“脚本”，编造了许多色情小段，比如，“山上偷情”、 “偷扒孩子”、“月下接吻”等等，而且还说得有板有眼，绘声绘色。其目的就是数落姐姐“不守妇道”。

还有一些懵懂小孩，常常成群结队地跟在姐姐后面，用手戳着她的脊梁骨，反复嚷道：“地主女儿是贱货，伤风败俗惹灾祸。”姐姐哪敢说什么，又敢做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蒙受羞辱。因此，姐姐每天上学，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只要有人向她走过来，或跟在她后面，她就非常害怕，心儿忐忑，惴惴不安。

妯娌们也都认为，姐姐有伤风化，是母亲管教不严的结果。她们把全部的污水都往母亲身上泼，时常有意无意地指责母亲。这又给姐姐带来无以言表的愧疚与痛苦。

年轻而又单纯的姐姐，怎经得起如此恶意中伤，常常躲在家里，以泪洗脸。一个姑娘家追求爱情，何罪之有？何必如此“狂轰滥炸”呢？！

哭是情绪波动的一种发泄。姐姐难过流泪并不是想放弃恋爱，而是想避人耳目，把恋爱转入地下，以免连累父母。我是个机灵的小屁孩，自然是姐姐最理想的地下“交通员”，多次为姐姐传递“情报”，给她创造相见的机会。然而，这神秘的约会，只不过让姐姐获得短暂的浪漫与激情而已，依然无法堵住乡民的悠悠之口。

理解女儿莫过于母亲，她不屑于那些责难与流言蜚语，大力支持姐姐，如果家里有宰兔子，或煮锅边糊什么的，母亲都会叫我去把那年轻人请过来。他不介意我的父母是地主分子，而且还非常尊重他们，所以我们都很喜欢他。只要他一来，我们就喜盈盈的，快乐像涟漪一样，在我们的心中轻轻地荡漾。女儿能遇上这样的年轻人，母亲当然打心眼里高兴，尽管有人在她面前危言耸听，但她无畏无惧，都是以“鸡大飞过墙，儿大不由娘”的话来搪塞。母亲的大力支持，给姐姐带来了莫大的勇气与安慰。

尽管如此，姐姐还是忧心忡忡，想尽早离开家乡，结束那狗血的生活。后来，承蒙姑姑（小学教师）的关照，姐姐初中还没毕业，就被介绍到偏远山区当民师了。那时，他还在师范学校念书。

他俩天各一方，姐姐备受“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的煎熬。但山高水长情不断，姐姐也有相聚之乐。他每月至少都会去看望姐姐一次。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没有人说三道四，姐姐可以放下思想包袱，尽情地泼洒快乐。距离会产生美，即使姐姐过的是“牛郎织女”式的生活，但也能品尝到爱的甜蜜。

有爱就有付出，姐姐背着母亲，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挤出两块钱补贴还在念书的他。两块钱对当洗衣娘的母亲来说，要帮别人洗二三十件衣服才能赚到的呀，姐姐怎么敢让母亲知道呢？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让母亲打听到了。姐姐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还好母亲处事拿捏有度，不怎么责怪姐姐。母亲知道，爱是女儿心灵的寄托，感情的依赖，女儿给他的不是钱的事，而是浓情蜜爱啊，所以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臭丫头，骚骚骚到河对岸去”的话就了事了，而且脸部表情还略带笑容。这才让姐姐放下心来，一如既往地支持他至师范毕业。

在那个年代，社会关系会影响人生之路的走向。他受姐姐的影响，毕业后被分配到比姐姐的学堂更偏远的小学任教，可他无怨无悔，对姐姐的爱依然坚如“磐石无转移”。 一年之后，他们就低调结婚了。他俩芙蓉并蒂，为乡村的教育事业“比翼双飞”了三十多年，直至退休。

前不久，我受外甥之邀，参加姐姐八秩荣寿的宴请。酒过三巡之后，我故作神秘地笑问姐夫：“姐夫，想当年，你和姐姐顶住了种种社会的压力，风风雨雨地走到了一起。想必，您对婚姻应该有独到的看法。请您说说，什么样的婚姻，才是幸福的？”姐夫略加思索后，深有感触地说：“我和你姐姐是真心相爱的，情感如同“蒲苇韧如丝”，谁都无法拆散我们。所以说，只有真爱的婚姻，才有幸福。那些过于现实与势利的婚姻，就像是在沙滩上盖房子——不牢靠。”我与姐夫的对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于是便你一言我一语，回顾起了姐姐跨阶级恋爱的感人片段。

爱情的力量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一个小小的地主女儿，竟然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樊笼，顶住阶级歧视的压力，挑战世俗的偏见，大胆地去追求爱情。姐姐的这种勇气与智慧，至今依然让她的同辈人赞叹不已。

作者简介：张 荣，男，退休教师。近几年以写回忆录来打发时间，作品有《沧桑老人的童年故事》六十篇，以及其他散文、小说四五十篇。多半作品见诸报刊杂志，以及各种美文集。其中有十多篇在全国散文比赛中获过大奖。